屬於凡人的寫作道路
雖然寫東西很久了，但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在寫作上跟人們溝通。寫作本來一直當成是很孤獨的事，我過去從沒想過跟人討論的。但這樣子的我其實非常寂寞，而且也令我好奇，其實大家是怎樣走著這條路的，是怎樣開始的，又有著怎樣如何的生活。
寫作的技巧很多人在講，但慢慢我更有興趣的是，其實大家是怎樣的人，和怎樣面對周圍，和面對自己呢？
在這裡，我想先講一下我自己，我是怎樣從這條路開始走起，現在又是怎樣的人。
很多人從小孩子的時候就開始想寫作了，理由不外乎是作文比他人寫得好，又或者找不到其他自我表達的路，例如有說話困難之類。
這方面我可是兩樣都有的。小時候，我有著小聰明，寫東西比他人優秀。也因為家庭破碎又是獨子，能說話的對像往往只有自己。在無人可以溝通的情況下，寫作變成了我唯一的情感出路了。
像很多在長大的少年一樣，我也曾尋找能定義我自己的東西。有些人去了打籃球，有些人是唸書，有些人是打工賺更多錢將來要當老闆；而我，自然不過地，選擇了寫作。
寫作變成我自己，我的存在意義，我的尊嚴也是我的價值。沒錯我寫得比我身邊周圍的人都好，但慢慢地，我也遇到了瓶頸。
比身邊周圍的人好是不夠的。像打籃球一樣，當它是遊戲時是好玩的，但你想以此為職業就變得痛苦了。少年時誰都會打一下籃球，但試問又有幾人最後可以成為職業球員呢？
同樣地，才能也好，天份也好，甚麼都好，如果當我發現沒有那種耀眼得發光的寫作才華，我又應該怎樣去活著呢？隨著時間經過，退稿，落選，本公司暫時沒有出版此類作品的打算，它們慢慢累積起來，我忽然發現其實我並沒有那麼有才能，但在這個強調天份和才華的寫作世界，我是不是已經失去了存在價值和尊嚴？
憤怒而痛苦的我，自然也經過了，那種否定他人來去保存自尊的時期。我否定那些，不喜歡我作品的人的意見，我說他們是不懂藝術的。因為唯有這樣，我作為一個人的基本尊嚴才能維持下去。是的，我無法想像定義我價值的寫作，我失去了它之後，我還能算是個人嗎？
在毛姆的《人性枷鎖》中，英國二十世紀初，女主角梅爾德麗德是一個貪戀虛榮的女生，她出身貧賤，萬分想爬進上流社會。她模彷他們，想顯得高貴氣質，本質卻是個庸俗不已的普通人。她認為自己一無所有，除了美貌和性她甚麼都沒有。起初她跟男主角交往，然後嫌棄而甩掉。最後嘗過不同男人之苦的她卻後悔了，想盡辦法想復合，回到從前時候。她用了各種方法去色誘男主角，但他學乖了，又或者死心了，一直沒有回應。在一次非常大膽的色誘又被拒絕後，梅爾德麗德發瘋的發怒狂哭，用各種最難聽的髒話辱罵他，撿起家裡手邊的任何東西扔他。因為拒絕做愛，等於否定她的美貌和性，等於否定她定義自己價值的唯一東西，因此她覺得被人深深地侮辱了，她已喪失了作為人的最後尊嚴，她憤怒得無法自控。
而我，就是梅爾德麗德。
起初那種驕傲，以為自己天才橫溢的驕傲早已蘯然無存，寫作優秀的人不是都可以出書嗎？但我沒有出書呀。如果我沒有寫作才能的話，那我僅剩殘存的自尊又應該放在那裡呢？我原以為一切都是隨手可得的，但他人說我作品冗長無味，毫無劇情和新意......我不單憤怒，也莫明地憎恨著世界，甚至帶著迷惘，迷惘我究竟是誰。
為了自我證明，我決定去寫一篇能叫人震撼折服的「巨作」來，去叫否定我的人趺眼鏡。躲起來寫作的我，雄心勃勃......猜猜我最後寫了甚麼出來？
我也不知道我寫了甚麼出來，一篇冗長又充滿野心，憤世嫉俗，對全社會各部份開炮的未完成品。躲起來寫它沒有讓我成為作家，卻讓我變成了一個NEET.....也就是米蟲，家裡蹲，雙失青年，啃老族.....它應該叫甚麼，真的要看各地方習慣而定，但本質還是不變的，就是一事無成的人。但我不應該是藝術工作者嗎？甚麼時候我竟變成NEET也不自知了？然後我發現了藝術本質就是這樣。沒有人認同自己是個作家的話，我就連屁都不是。
然後我去了外國，在當地的大學學習跟完全跟寫作無關的科目。那種不安和缺乏自信，讓我比任何人都要勤力唸書，因為我需要有一個途俓，去證明自己還是個有尊嚴，有價值的人類。我的平均學分是4.0，在一堆微積分，供需比較優勢，結構功能主義和衡突理論的包圍中間，我原以為我是可以忘記寫作的。畢竟別說寫作了，我連中文字都難以在學校看到。
有一次在上英文課時，我忍不住寫了一個短篇小說，結果教授卻讚不絕口，鼓勵我去當個作家。
作家？久違了的名詞呢。
她說的，自然是英文小說的作家了。我說我是個中國人呀，怎可能做得到。她說也有這樣的人，例如Ha Jin(哈金)，他也是來自中國，卻用英文寫作，後來成了著名作家。她說，你也可以走他的路。
然後我認真地思考，我應該當個中文作家或英文作家。我會思考不是因為我英文好到可以跟我的中文相提並論，而是我短短時間在英文寫作得到的認同，卻比我過去一生對我中文寫作的認同，加起來還要多。
最後中文英文也好，都無所謂了，我只是想寫而已。在我遠離中文世界後，我才知道我是多麼愛它和需要它。它代表了我還是活著的證據，它代表了我的願望和追求。但這次，我已決定去放棄那些多餘無謂的想法，別去想甚麼名成利就，一鳴驚人之類東西，而只為了寫作而去寫作。我過去曾經用很多虛榮心和功利心去污染了它，而這次我不會了。
成名也好，不成名也好。我只是想過著，跟寫作不會再分開的生活而已。在走了一個大圈而回頭看時，我忽然很感興趣，其實這世界其他人又是怎樣走他的寫作道路呢？這是我最好奇的地方。看成功作家的自傳是看不出來的，因為他們是成功而充滿天份的人。從他們身上，是無法看到跟我道路重覆的痕跡的。畢竟他們是充滿光環的天才，而我只是在地上爬的平凡人而已。那麼屬於「沒有才華的凡人的寫作道路」，如果是一種存在的東西的話，又畢竟在那裡找到呢？
我不時去點閱其他寫作者的網誌。看到的卻是一篇比一篇更詩意的文章。他們的人生好像新詩一樣優雅，動人。而我又真的不是那樣......我有寫作，但我實在過得很平凡普通呀。我沒有那麼浪漫的人生，也沒有經歷過甚麼淒美動人的愛情......我一點也沒有藝術氣質。對我來說，他們的人生跟我一樣遙遠，那是我不理解的。
那麼畢竟，我很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不是很多寫作者都曾走過又或者在走那種困難的道路，還是他們一直都很順利呢？畢竟他們可能有著比我優秀得多的才能。想成名，想賺錢那些，是只有我太膚俗所以在想，還是其他人都一樣卻不名言呢？
到最後，我深刻地想明白，這些看似大家都知道卻不講出來的東西，究竟是樣的呢？「沒有足夠才華卻仍然想走下去的人」，屬於他們的道路是不是存在的？存在又是怎樣子的呢？
老實說，從小說故事的世界，我往往很難找到 能啟發我這點的東西。似乎好像，所有成功的人都是有才華的，不是天生學武的人才，就是還沒有被人發現的天才廚師，又或者難得一見的未來音樂家。他們都有著天份在撐腰，那麼沒有的人，還有成為主角的機會嗎？
這些深刻的問題，我一直都在想，在趁我剛剛考完試的空閒時間，把它們寫出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