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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前言)

on 5/09/2007 01:33:00 PM in

  前言:
  你點進來了,你點進了這個討論串。
  在開始小說之前,有沒有想過,我想告訴你的,會是一個怎樣的故事?我這個作者又有甚麼話想對你說?這會是一個奇幻包裝的戀愛言情故事嗎?還是一個少年英雄的屠龍斬魔歷險?

  你會這樣想,是自然不過的事,畢竟這裏是網路遊戲的討論區。
  我先在這裏賣個關子,不直接告訴你將會看到的是甚麼,但我可以保證,它絕對不是你現在腦中正在猜想的這種那種小說。
  這是一篇我寫得既痛苦又激動的小說,它改變了我,又或者改變了的我寫出了它。我希望到最後的最後,它同樣能為你帶來一點甚麼美好的事物,一個美好的記憶。
  另外,如果你看完後,覺得寫得好,想更多人看到,請給它一些回文和GP。這對我並沒有實質的好處,但卻可以給其他還沒看過的讀者一個也看到的機會,不然它在這個每天流量九十萬的遊戲版,會消失得很快。
  就這樣了,碎碎唸完畢,看小說吧。


                              阿雨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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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00 - 05)

on 5/09/2007 01:30:00 PM in

●00●


  以下我要說一個故事,我的故事。
  「這是有關甚麼的故事?」你不禁問。
  在回答你問題之前,我先提出另一個問題。
  你覺得是活著的人,死去的人,還是半死不活的人最悲傷?
  「這是甚麼怪問題?」你笑了,不懂回答的你只能選擇微笑。

  這故事裡有兩個人,第一個人早點死掉應該比較好,另一人能活得很好卻選擇了死亡。
  「那你是誰?故事其中一個人嗎?」你又問。
  我沒說話,抽一口煙,微笑了。
  有很多問題是不需要回答的,好像這個。


  現實可以是一種很假像,很脆弱的東西,剎那間就消失了。古人有一句成語叫「鏡花水月」,就是形容這種虛假。
  可是,至少它還有鏡也有水,是真實存在的物體:有時候,「現實」可以連這些都沒有。
  例如網路遊戲就是這樣子。
  我有一個名字,陳子徹,當我在那個電腦虛擬世界裡面時,那是我唯一的,剩下的「真實」。
  那遊戲的出現,某方面很新穎先進,人們並不是坐在電腦前打著鍵盤,而是在家裏戴上特製頭套合上雙眼,五到十分鐘後,就會在那個刀劍魔法的幻想世界裏。你會看得到裏面的彩虹,摸得到地上泥土,呼吸到晨間空氣,聽到森林鳥鳴。你敢的話,拿刀子戳自己大腿,還會覺得痛,看到鮮血湧出來。當然,真實軀體還在你家裏,一切好端端的。
  但另一方面它又很老套掉牙,大家都看過很多科幻故事,進入另一個虛擬世界,早已被人認為是科技進步一定會發生的事情了,這又有甚麼稀奇古怪?
  這想法是錯的,而且錯得離譜。
  如果知道後來的真相,如果知道這根本不是個遊戲,我不會進去的。
  任何人都不可能會。

●01●


  那虛擬世界世界很大,自然有很多人。人又分成兩種。
  第一種叫「玩家」,是來自現實世界的平常人類。第二種叫「居民」,就是一直活在遊戲世界裏面的眾生。當遊戲被設計創造出來,變成真實時,他們也同時出現了。
  「居民」是普通人,他們就是人類在現實世界的倒影──生老病死,痛苦快樂,歡欣絕望,成功失敗。
  本來玩家也是一樣的,只是遊戲推出市面前一剎,設計者下了一個決定。
  就是把每個玩家都變成超人。
  他們只要鍛練身體一天,就有居民做三年艱苦修行的成果。身手動作快如閃電,敵人再急速的揮劍,在他們眼中也像電影慢鏡般緩慢。再複雜冗長的魔法語言,手勢,也能毫不費勁全記在心裏,運用自如。
  玩家是遊戲世界的精英貴族,擁有全部條件的天才。無需經過像居民那種漫長努力,成果就在眼前。
  玩家甚至可以請求電腦,也就是遊戲管理者(Game Master 簡稱GM),把他們本來臉容身體改變。於是男變成俊男,女變成美女。
  而且他們也不會衰老,更不會死亡。即使意外死了,遊戲系統也會給他們一個新的健康身體,重新復活。繼續享受這種優越勝利的人生。
  就如設計者估計那樣,這遊戲大受歡迎,無數玩家每天湧入。
  於是生命就不公平地,分成兩級。生下來就注定要當勝利者的玩家,和其他經過掙扎努力還是一事無成的居民。
  玩家看不起居民,而居民也敵視對方,所以居民與玩家之間,絕少溝通,更難建立起甚麼真正友誼。
  不過任何事情總會有例外的,好像露依和阿徹。
  露依是個居民,如果她活在現實,她可能是研究生態平衡的科學家。但在那個虛擬網路幻想中,她卻是維持萬物秩序的德魯依魔法師,看的是天象,感覺到是大自然的氣息,跟動物為伍。
  阿徹是玩家,是個劍術高強的戰士,當然他現實中另有身份。
  多年前某次偶遇,讓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人變成朋友。雖然近年不常見面,他們還是有著書信往來。


  對阿徹來說,是手上這封信開始了後來所有事情。
摺好的信紙被打開,裡面的故事也由此刻開展。
信紙是平平無奇的白紙,乾淨雪白,上面字跡端正秀麗,出自女子手筆。
這封露依寫給阿徹的信,短短幾行,談到近況日常,瑣事雜項,還有一些關心慰問,但在結尾處,她卻拜託對方幫忙一件事,一個相當離奇的要求。
  它離奇之處不在於內容,而在於露依拜託的對像──他自己──可算是全世界最不適合幹這種事的人。
  阿徹坐在碼頭上,默默看著手上那張被海風微微吹起的信紙,又看看眼前無盡青藍的天邊海洋,嘆了口氣。
  這時,天邊角落一隻麻雀小鳥,沿著空氣滑翔,輕巧降落在自己身後五公尺地方。牠身上噴出一堆濃煙,把自己重重罩住。煙散開後,麻雀不見了。卻變成一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高挑女子。
  「阿徹,我的信你收到了嗎?」女子皮膚微藍,眼睛大大,鼻樑幼細挺直,一頭長髮。兩耳戴著圓形大耳環,嘴角有兩顆小小的尖牙,赤著兩足,身上粗布長裙,掛著顏色鮮艷的不同紋飾,繩索,符咒,裝扮像原始部族中那些下降頭,祈福請神的巫師。
  「你說呢?可以當沒收到嗎?」阿徹沒回頭看,只對身後的她揚了揚手上的信。
  她抿嘴一笑,坐在他旁邊。「我有點不放心,所以親自來一次。依你的個性可能把信丟掉,騙我說寄失了。」
  「我的個性可沒那麼壞…..只是…...露依,你認識我那麼久了,真的覺得我這種人,會是這件事的適合人選嗎?」阿徹苦笑,搖頭嘆了口氣。「你根本是在為難我。」
  「你算是那種人啊?讓我仔細想想。」露依敲敲自己的頭,作出一個沉思的樣子。

  阿徹是個衝動又簡單的人。
怎樣的衝動和簡單?如果一個問題可以簡單地用拳頭解決,他不會複雜到用說話。
  「和平與溝通??我當然喜歡了,」他會瞪大眼說,「所以才要把劍架在敵人頸上,迫對方更熱愛和平,跪下來求你跟他溝通。」
  「拳打腳踢膝頂頭撞」之類在阿徹眼中也不是暴力,而是一種......讓對方重新把說話講一遍的手段,通常這樣子之後,對方再把話講一遍時,內容往往令他感到非常滿意。
  
  「不合適,」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確實絕對不合適。」
「那你還要我做這種事?」他拔出腰間長劍,遞給露依。「為何要這樣整治我?你用它在我頸上劃一下,給我個痛快還比較好。」
  「嘻嘻,別這樣,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露依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你要保護的那個人,並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玩家。」
  「玩家?你怎認識的?我從沒聽說過。」阿徹心中一凜。「我也很久沒再遇上其他玩家了。」
  「所以才需要你,她或許同時會拜託你一件事,而那事......這世上很可能只有你才能辦到。」
  「不會吧?她自己不是玩家嗎?有甚麼做不到?」
  「其實我已說太多了,」露依困擾地搖搖頭,「詳情還是請她本人親自解說吧。你照她的說話去做就好。」手掌溫柔拍拍他手背。「我不認識任何人有足夠能力處理這事,所以唯有請求你。」
  阿徹臉上紅了紅。「別說這種客氣話,大家是朋友,你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只是我不懂,除非敵人是一大群玩家,不然還怕甚麼?你調派手下去保護她就好啦。」
  「不行的,她的困難是我所有軍隊加起來都幫不了。」
  「奧格瑪的二十萬狼騎兵團都做不到?」
  「做不到。」
  「好吧,我扛下來了。我不知道她有甚麼麻煩,」他膽大豪氣地笑了。「但如果所有軍隊加起來都做不到的話,我倒想挑戰看看。」
  談完正事,兩人慢慢把話題轉到各自的生活上。
  「我要結婚了。」露依幸福甜蜜的微笑。「婚期大約是今年的十二月。爸爸說要把婚禮弄得很盛大,要幾十年後人們仍會記得,仍會談起這天。」
  「跟那一個?」他故意問。
  「別說得我好像有很多個未婚夫似的。」她扁扁嘴,「自然是他了。」
  「哈多爾嗎?我當天也要來湊熱鬧。我很久沒見過他了。」
  「可是......總覺得會看不到你。」
  「怎可能?你的婚事是頭等大事,我答應你,上刀山下油鍋我都會來的。」阿徹不信地搖搖頭。(最後他發現,即使自己可以上刀山下油鍋,卻無法再做到這個承諾了)
  「對了,阿徹,你在神界的生活好嗎?」露依把阿徹當成是行走在大地的半人半神來看待,所以他的現實世界,她卻叫「天上的神界」。
  「近來有回去一次,還不是一樣無聊。就是上學測驗,回家做功課。」
  「我們相識有十年了吧?你還沒高中畢業嗎?」
  「那邊時間跟這裡不一樣。我在這裡待再久,回去還是在相同的一天。」他向大海吐了吐口水。「不過我倒想現實世界快點過去,我又被老師罰站了,總是針對我,說我課文背不好。」
  「呼,能叫阿徹這麼大勇大能的英雄罰站的人,一定不簡單,你老師難道是宇宙的主神嗎?」她有點驚訝。
  「哈哈,他只是個愛說之乎者也的糟老頭子而已。你忘了嗎?在現實世界,我和其他玩家都沒有能力的,不會魔法,不會像閃電一樣快速的劍術,只是普通人。」
  「但你們有不用馬拉動就能自己前進的馬車,也有神奇的魔法盒子,有很多小人住在裏面。」
  「那叫汽車和電視機。」他笑了。「另外,現實中還有幾件事想跟你說說的。」
  「又是那幾件嗎?打球扭傷腳,兩個朋友因小事吵架,還有收到鄰班女同學的情信。」
  「我跟你講過了?甚麼時候的事?還是你學會了讀心術?」
  「你幾乎每次從神界回來,都跟我重覆講這幾件事,你沒留意嗎?」她意味深長地看著阿徹。「又是因為神界的時間沒流動過嗎?」
  「或許吧......看來我真有點發昏,完全不記得有講過。」阿徹尷尬地笑笑。「可能睡不好,近來睡覺都做夢,有人快要死的夢。」
  「夢到甚麼?」
  「很古怪,我夢到......」他站起來,看著遠方。「船到了,要跟我來,和你朋友打個招呼嗎?」
  「不,我看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她顯得猶疑。
  「為甚麼?你們不是朋友嗎?朋友之間見一下很正常吧?還是有甚麼奇怪原因?」
  「你很多問題啊。」
  「只因為你都神秘兮兮。」
  「問題,問題。我們的生命都擁有太多問題,但總是太缺少答案了。」露依抬頭默默遙望遠方,身邊湧出一陣濃煙,把自己層層包住。她又變回麻雀了。阿徹並沒有挽留,只看著變成小鳥的她,在澄藍天邊勾劃出一條完美曲線,然後往東南──也就是奧格瑪──方向筆直的飛。
  每個人記憶裏,總有些東西已忘記,也有些東西還清楚記得。例如阿徹已無法記起他和露依是怎樣變成好朋友,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曾在心裏偷偷仰慕喜歡過這位俏麗,溫柔的女生。但他仍記住大家──哈多爾不久也加入──的共同歷險時光。那時自己仍對冒險生活充滿好奇興奮,出入大小藏寶洞穴,廢棄宮殿,遠古遺跡,三人出生入死,同渡患難。哈多爾後來成為奧格瑪王國某公爵,公務繁忙分身不暇,露依一直很喜歡他,所以也陪伴在側。共同探險尋寶的日子,阿徹以為會時間會永遠停留的美好日子,也悄悄沒有了,無疾而終了,只剩下這些遙遠,昏黃的回憶。
  另一樣永遠記住的東西──當時他卻不知會永遠記住的──就是那天的一切一切;那包括她消失在其中,藍得叫眼睛發痛的晴空,這個海鷗飛翔,潮水朝夕拍岸的長灘碼頭,還有她微微掀起的嘴唇,飄動的柔和長髮等等......會記住倒不是因為它們奇特古怪,而只因一個單純理由。
  那理由就是,當阿徹事後回看,原來這天跟他和他朋友永別的那天,是多麼的接近,近得無法呼吸,近得好像連悲傷難受,痛苦感觸都來不及。

●02●


  船上。
  船是一艘破舊的木製帆船,阿徹擠在上上落落的乘客中間,抓住一個用毛巾洗刷甲板的水手,問:「這是從米奈希爾港駛來的船嗎?船上有沒有一位年輕女人?」
  很不幸,水手卻是一個剛賭輸錢的水手,情緒惡劣的他正想找人發洩:「女人?關我屁事?還在你眼長在屁股上?自己不會找唷?」
  「老兄,不用那麼心浮氣躁的,」阿徹親熱地摟著他肩頭把他拉到一旁,像好兄弟般笑嘻嘻說話:「你選一個,第一是告訴我她在那,然後我讓你自己乖乖繼續洗:第二是我幫你洗──我抓住你頭髮,把你的帥臉當成是毛巾,在甲板上拖來拖去──我敢保證事後船會乾淨得連船長都認不出來──我拖到覺得無聊不好玩了,會再給你一個機會講出這女人的位置。你喜歡前者還是後者?」
  水手從那忽然變得像鋼鐵般堅硬,快要把自己肩骨捏碎的手掌中知道,這人不是說笑的。於是賭輸錢的晦氣水手立刻又變成痛得冷汗直冒,滿臉堆歡的水手,回答:「大爺想問甚麼,小的都很樂意講出來。」
  「我要知道一個人在不在船上,她名字叫李影瞳……又或者叫小瞳。」
  「啊啊,我知道,我當然知道,這位高貴的小姐就在餐室。」水手現在已進化成充滿服務精神的熱心水手,熱情得像在兢逐「航海業最佳服務態度獎」的獎盃──如果世上真有這鬼東西的話。
  阿徹甩開水手後,往船艙方向走。
  船艙狹窄,走廊陰暗,腳下發霉木板吱呀作響,空氣都是潮濕海水味道。在盡頭有一道門,他微微推開,探頭進去。
  他的目標很好找,已過了吃午飯時間,晚餐又嫌太早,這裏只有一個人。
  一張陳舊木桌前,有位身材瘦削嬌小的年輕女生伏在上面,醉眼乜斜看著自己,嘻嘻傻笑:「你也要喝嗎?這蘭姆酒味道很好。」面前橫七八豎放了不少酒杯。
  阿徹不以為然搖搖頭,問:「你就是信中說的那個小瞳,對不對?」她依舊嘻嘻笑,不停打嗝:「我不是小瞳,難道你才是嗎?嗝......這是甚麼幻想世界,喝酒真的會醉,嗝......」
  阿徹拿出信紙,一字一字的唸:「請阿徹你跟著她去四處遊山玩水,沿途保護她的安全。」他抬起頭,看著她道:「我不知你真正目的地在那裡,也不懂為何找我這種不會應付女人的人來保護你。但事情既已決定了,我希望沿途都安安全全,你也別做愚蠢或危險的事。還有,」阿徹決定先來個下馬威,這樣才能把她管得貼貼服服,不亂生事,「還有你背後一堆大包小包的是甚麼?你是搬家還是怎樣?無用的東西給我丟掉。」
  「甚麼?丟掉?不行,都很重要的!」她對阿徹冷漠態度完全不以為忤,兩手按住行李,好像他就要來搶似的。「你不懂女生都有很多必要的東西嗎?」
  「那好吧,只扔掉不必要的。」
  「全部都是必要的,非‧常‧必‧要。」
  「很好,」他撿起一堆二堆行李,扭頭就走。「走吧,今天我幫你拿,明天開始,東西全部你自己拿。」
  走出船艙,就是晴朗天空。下船後,她卻停住腳步。
  「頭好昏,休息一下好嗎?」那女生找個能靠背的碼頭木桶堆前坐下來,捂住臉。
  「酒醉很不舒服?」
  「有一點。」
  「不會喝酒的人就別喝。」阿徹心軟了。
  「嘻嘻,下次請在人家喝酒之前說,別在事後碎碎唸。」過一會,她揉揉眼。「我好些了,扶我一把,我想去旅館睡睡......嗝」伸出了纖幼的手掌,讓阿徹握著輕輕一拉。
  這種形容有點叫他害臊,但觸摸到這女生的手時,阿徹卻像觸電一般,內心不住悸動顫抖──這種忽然的情緒他無法理性解釋,只感到她手有甚麼東西正沿著自己手臂直通心臟,快要叫他想起,回憶起甚麼,但他茫茫然的,不懂那是啥。
  他忍不住看著她臉。
  臉孔蒼白缺乏血色,但兩頰卻泛起醉意紅暈。嘴唇柔軟鮮嫩,眼睫毛修長,鼻子幼幼的,長髮垂肩。身穿黑白橫條的長袖針織衫,白色碎花及膝裙,矮跟繫帶涼鞋。
  「你的衣服......」
  「怎樣?好看嗎?」她轉一了圈。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阿徹又大搖其頭。「這是中古世界好不好?進來之前,你沒跟GM要符合時代的衣著嗎?例如灰布長袍之類。」
  「有啊,但我不愛穿,一點也不漂亮。」
  「好吧,隨你喜歡。但......」他抬眼默默看著她眼睛。就如她名字一樣,最吸引阿徹注意的,卻是她黑白分明的瞳孔,靈動流盼,在眼眸深處似有甚麼在閃動,像會把人迷住似的無法把視線移開。
  「阿徹先生......」她語聲溫柔。
  「怎樣?」
  「可以不一直盯著我的臉嗎?」
  阿徹臉在發紅,慌忙把目光移開:「不......我......你......我們是不是曾經見過面?你看上去好像有些眼熟。」
  她愣了愣,然後喃喃自語:「天啊,老天,拜託。」
  「又怎了?」
  「那個,」輕輕拍了拍他肩頭。「如果你想搭訕我,找話題,我不介意。但能不用這種幾萬年前的開場白呢?這句太舊了吧。」
  「不不!!我......我真的覺得好像見過呀!!」阿徹臉頓漲成紫紅色。
  「不過呢,」她繞著阿徹轉一圈,輕咬指甲在觀察。「肌肉挺結實的,應該合資格當我的傭人和保鏢。」
  他臉開始扭曲,嘴角一翹,諷刺地乾笑:「我好像還不知道自己變成了誰的傭人和保鏢。」
  「現在你知道了,你就是我的傭人保鏢,要幫我揹東西,有危險時要懂得主動衝上去幫我擋著,」她手反在背後,仔細打量著他臉孔,輕咬嘴唇:「樣子也算是不過不失,我給七十分。如果表現良好,回到現實世界,我會考慮一下要不要給你我的手機號碼。」
  「我不想理你了,你自己照顧自己吧。」他扭頭就走。
  「喂!喂!你怎可以這樣,等等我!」她氣喘吁吁追上去,兩手勉力拉著的一堆行李在地上吋吋拖行,「你答應過露依要照顧我的!」
  「我有說嗎?早忘記了,我只是個記性不好又愛搭訕的無聊男人。」他走得更遠。
  看到他沒停下來的意思,小瞳忽坐在地上,兩手捂住臉,大聲道:「是,我知道,我很麻煩很討人厭。沒人會喜歡我!唯有自己孤獨一個人在荒野亂走,然後遇上強盜之類,被他們一刀殺了。」說到後來,已語帶哭音。
  阿徹心裏一軟,回到她身旁蹲下來,安慰道:「不會啦,我會保護你的。」
  她低頭按住臉,一直哭泣:「你才不會,那時候我一定又惹你生氣,跟著你自己走了,然後遺下我一個,不巧又遇上那些強盜搶匪甚麼的......搞不好在殺之前,他們還會撕破我的衣服,然後......然後......」
  阿徹臉紅到去耳根子,大聲道:「好好,我向你起誓,怎樣也絕不會扔下你的,可以放心了吧。」
  「真的?」小瞳霍地抬頭看著他,眼睛興奮又明亮閃閃,卻一滴眼淚都沒有。
  阿徹立刻發現自己被欺騙了,站起來轉身就走,「說話收回,當我沒講過。」
  小瞳卻用兩手抓抱住他一條大腿,不讓他離開,「不行,你已發誓了。做人不守諾言,你是那門子的戰士?」她對周圍大喊:「來人呀,大家快來看呀,看看這個說話不算數,所謂戰士的人呀......來人呀。」
  「好好」阿徹慌忙伸手掩住她嘴,「別再那麼丟臉好嗎?我會守承諾,好嗎?但你也要聽我話,別亂招惹危險。」
  「OK!你說甚麼我都願意聽,千萬別扔下我,我很乖很聽話的。」她兩手垂在身前,像個上台演講的小學生般,鞠了一躬,「以後還請阿徹大爺你多多指教。」
  阿徹悲哀地嘆口氣,把她行李全揹在後背,「走吧,我先帶你去旅館。」

●03●


  「這小鎮叫甚麼名字?」小瞳跟著阿徹,沿著一道用鵝卵石舖成的小路慢慢走,兩邊是樹木,低矮簡單的兩三層平房。
  「奧伯丁。至少在夜精靈失蹤之前,他們都這樣叫這小鎮。」
  「失蹤?這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想聽這裏的故事?
  嗯,想。
  但聽完後,晚上會睡不著覺,還是要聽?
  呵,不會的,你說吧。
  城鎮被叫做城鎮,是因為有人住在裏面。沒有人在的城市,即使建築依舊聳立,陽光仍然普照,一切卻變了樣子。我們叫它做廢墟。而奧伯丁從城鎮變成廢墟,只用了一天時間。
  傳說中的夜精靈有尖耳朵,藍眼睛,講發音奇特的語言,但沒有人類看過他們,至少仍在世的人類沒有一個看過。
  許多許多年之前,可能是一百年,又或者幾百年之前,第一個發現事情不對勁的是往來人類村莊和這城鎮的行商。他感到不對勁,不是他看到甚麼,而是沒有看到甚麼。
  那天很安靜,或許安靜也是太溫和的形容詞了,那簡直像墳場般的一片死寂。沒有鳥叫沒有蟲鳴,從城門走到城中心,看不到一個人。鎮上一點異常都沒有,房屋沒有損毀,樹木沒有傾倒。甚至走進屋裏,會看到桌上有喝到一半的紅茶,彷似人只是暫時走開一下似的。
  走遍全鎮,也沒有人,窗子打開,門戶隨風輕輕搖晃。
  三個月後,人們發現曾經盛極一時的夜精靈族,就在一夜之間從整個世界完全消失掉。不單奧伯丁,從達納蘇斯到阿斯特籣納,從菲拉斯到薩籣納爾,從此沒人再見過半個夜精靈。
  即使事情是多怪異也好,奧伯丁附近的農夫村民卻沒有花太多心神去研究原因──他們已有太多自己的問題了。連年的戰亂,飢荒天災已迫使他們喘不過氣來。漸漸,這死城被失去家園土地,流離失所的人類難民所佔據,各處築起自己簡陋的屋子,砍伐森林,開墾田地,他們是第二代居民,安居樂業。
  當時無人會猜到,他們其實並不是唯一的居民,還有些「東西」一直在那裏。
  不知道是那個村民首先發現的,每到半夜,在寂靜空氣中,會飄來一陣陣若有似無,輕微得像低語的說話聲,好像有人在互相講話。仔細的聽,卻完全不知在講甚麼。話聲中夾雜了嘻笑,打鬧碰撞聲,嘆氣,哭泣。
  然後有村民陸續的神秘消失,有時一年幾個,有時候幾年才一個。起初只有小孩,後來也包括大人。失蹤的過程千篇一律,就是忽然毫無預警地,那人半夜醒來,不發一言一語,兩眼發直,看見認識的居民也不打招呼,獨自走向鎮外的森林深處,永遠失去蹤影。
  說他們自此失去蹤影也不準確,因為有不少村民──例如狩獵維生的獵人──都聲稱在森林中看過他們。
  即使失蹤了五年,十年,甚至幾十年,那些人好像跟失蹤時候差不多。小孩沒有長大,大人也沒有衰老。他們有時候獨自一個站在遠處看著獵人,有時候卻三五成群,像木雕一樣平排站著,不說話,不作聲。
  其實他們是不是看著自己,獵人也不敢肯定。因為那些人並沒有眼珠,眼眶中間黑漆漆空無一物。有時他們會對著獵人笑,嘴巴張開,裏面沒有舌頭,牙齒,只有黑暗,甚麼都看不到的黑暗。有經驗的獵人都會裝作看不到,快步離開。
  「的摩,丹開斯望,豪南康規爾。」不止一個村民半夜在鎮上走動時,聽到身後冒出這句完全不知在講甚麼的話。講話的人聲音柔軟動聽,似是個年輕女人。但鬧鬼的傳聞太盛了,他們都不敢回頭看,急急跑走。
  的摩,丹開斯望,豪南康規爾。
  到訪調查的學者收集各村民的口供,反覆研究,推斷那應是古精靈語,翻譯成人類語言的意思是
  「請問你能回頭看看我的臉嗎?」
  你問我有沒有村民曾經真的回頭看看?沒有,至少能回來把經歷講出的村民,沒有一個選擇回頭。

●04●


  「真恐怖,」小瞳靠得越來越近。「這一切是真的嗎?」
  「誰知道呢?又或者只是村民用來嚇走想侵略這土地的外來者的謊言。」阿徹指了指前面,「到了,我們的旅館,我一直也住在這。」
  推門進去,首先嗅到的是麵包香氣。天頂垂吊著一個圓木架,上面插滿了手臂粗幼的大蠟燭,把四處照得一片明亮溫暖。木架下有幾張木桌,放了酒杯,碗碟和盤子。
  阿徹走到火爐壁旁邊的櫃台前,對台後的旅館老闆說:「請為這小姐準備一個房間。」
  老闆五十多歲,身型肥胖,禿頭,笑容可掬,搓搓手答道:「非常歡迎。」拿出一本沉重陳舊,似是帳本的東西,翻了翻,問:「名 子?」
  「小瞳。」
  「全名?」
  「李影瞳。」
  老闆霍地抬起頭,臉色刷白,「這個......我必須通知警衛了。」
  「怎了?」阿徹問。
  「你進來之前,我剛收到暴風城警衛送來的這個。」老闆把一張紙遞給他。

  這是一級緊急通緝命令。
  李影瞳。女性。年齡不詳,但不會超過三十歲。人類。外型不詳,據稱長髮,瘦削身材。
  如有任何人士發現此疑犯之蹤影,請立刻聯絡當地的警衛隊。

  阿徹反覆檢查通緝傳單,看著它右下角,道:「這是軍情七處馬庫斯處長的印章,是真貨。」
  「那......我要被抓走嗎?」
  「我跟他有點交情。他有點陰沉,卻是個講道理的人。奇怪了,怎會抓一個小女生。」阿徹轉頭對老闆道:「這人只是碰巧同名同姓。不可能是警衛要找的人。」
  「我看不會那麼巧吧......」老闆有點怯懦。
  「如果你敢通風報信的話,」其實阿徹也沒把握是不是真的弄錯,以策萬全,決定恫嚇一下,「明天奧伯丁居民會發現他們奉公守法又可敬的旅館老闆的屍體,被人倒吊在樹上晃來晃去。好了,現在快給我準備一個房間。」
  「知情不報再加上窩藏罪犯,我一定會被處死的!」老闆臉孔縮作一團,急得快要哭了。
  「有點腦筋好不好??,」阿徹指著小瞳,「你看她這像個罪犯嗎?!」  
  怎知老闆回答:「像呀......她一身奇裝異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誰一看都知道不會是好人......」
  阿徹得氣往上衝,眼像要噴出火來,一手扯住老闆的衣領,吼道:「你說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現在就先把你打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正要揮拳,卻感到襯衣在背後被甚麼東西扯住了,回頭看見小瞳正怯怯伸出手,輕拉住自己衣擺一角。她聲音低低嚅嚅的:「阿徹,你別這麼衝動......不要打人嘛,來嘛。」像是央求他聽從自己說話似的,又輕輕拉了一下。
  阿徹扯住衣領的手不禁鬆開了,小瞳走在老闆跟前鞠躬道歉:「對不起,我......他把你嚇壞了,我不會住在這,你不用害怕......只是,」她向窗外漸漸變黑的天空看了一眼,「只是......時間已經不早了......能睡在旅館門前嗎?我答應你明天就會走的。」
  「這恐怕......」老闆沉吟道。
  阿徹平靜地搖搖頭,「請你快拒絕她吧,那我就有籍口打碎你的下巴了。」
  老闆連忙改口:「這恐怕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他回頭時,小瞳已拖著她的行李,默默地往門的方向走。
  「這真的沒問題嗎?你睡這裏不怕危險嗎?」阿徹跟小瞳兩人坐在門前石階上,他看著她低頭把玩手指。
  「當然沒有問題啦!你把我看成普通女生嗎?我是一位法力強大的牧師!」她開朗的笑,從行李中拿出一本書刊雜誌翻來翻去,「這是我從現實世界帶來的遊戲攻略,有牧師這職業的能力介紹......」像個被老師叫起來背誦課文的學生般,小瞳呆板地一字一字唸道:「牧師是一個可攻可守的強大職業,除懂得最優秀的治療魔法外,還會使用心靈震爆,暗言術痛,心靈尖嘯,心靈控制等厲害法術......」唸到這裏,她轉頭問:「甚麼是心靈控制?」
  「就是像催眠之類的東西,可以叫人做任何事。」阿徹嘆口氣,「還有,你以為『法力強大的牧師』是從樹上忽然長出來的嗎?即使你是玩家,也至少要經過一個月的艱苦訓練。」
  小瞳只留意他說話的前半,一臉天真欣喜,「是催眠唷,牧師好厲害啊......不對,應該說是我好厲害啊,那我還怕甚麼啊?」
  阿徹搖搖頭,轉了另一個話題,「對了,為甚麼暴風城王國要通緝你?」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連暴風城在那裏都不知道。」她低頭又變沉鬱了。「我甚麼都沒做過,才剛剛進入遊戲不久......」
  「馬庫斯是很難纏又麻煩的對手,他負責暴風城王國的間諜,暗殺,破壞等見不得光的工作,為安全計,從現在起你不要離開我的視線範圍。」他站起來,「今天我們早點休息,明天我會再好好『說服』一下老闆,直到他肯跪下來哀求你住他旅館最好的房間。」
  「阿徹!」她語氣帶著責備,「那老闆很可憐的,別再欺負他了,我甚麼都不需要,睡路邊就路邊。」
  「倔強嘴硬的女人。」他丟下這句就走了,回去自己的旅館房間。
  天黑。
  在漆黑寂靜之中,阿徹躺在床上,思前想後無法入睡,站起來打開窗廉一角,偷看她。
  小瞳把衣服雜物舖在地上當成是床,像蝦子般瑟縮睡在上面。晚上天氣變冷,她翻來翻去睡不安穩。
  在昏黃街燈映照下,遠處的她細小柔弱,突然叫阿徹有些難過。那一個女生要睡在路邊都不可能好受的,之前的開朗天真,他想或許只是偽裝吧。
  小瞳也真的不好受,但她睡不著的原因卻跟要睡大門口和天氣寒冷等等無關,而只因內心一個秘密,一件必須做的事,一個長久日思夜想的願望。
  在那一天,命運轉捩點的那天,她心痛得像要被撕碎,自此她哭過無數遍,淚水都快要流盡。現在願望終有達成的可能,一切還有希望......即使路途還遙遠,但已叫她異常激動,無法成眠。
  這時,身後大門被慢慢推開,小瞳反過身來,揉了揉還沒有適應強光的眼,阿徹高大的身影就在自己前面。他欲言又止站了好一會,卻最終甚麼都沒說,坐在旁邊。
  小瞳等了一會,看他沒作聲,就開口問:「你......想問我被通緝的原因?我真的不知道。」
  「不是的。」他搖頭。
  「那,你想告訴我晚上別亂跑嗎?我不會的。」
  「也不是。」搖頭。
  「你忽然要知道我跟露依怎樣認識嗎?」
  「不,」繼續搖頭。「我......我只是想問問你冷不冷?」剎那間臉又紅了。
  她微笑了,「只是這個嗎......有一點。」
  「我不能看著一個小女生在外面受寒受冷,」阿徹看著別處。「自己卻安穩睡在裏面。」
  「倔強嘴硬的女人現在又變成小女生了?」
  「好了夠了。別把那句放在心上好嗎?來我房間睡吧。」他連忙補充:「我意思是,我睡在這裏,你睡在我的房間。」
  小瞳被逗得笑了,瞪了他一眼,「我也沒想過你在提議睡在同一張床......不過,」她皺眉,「不過老闆會肯嗎?」
  「他不肯也得肯,再者現在窩藏罪犯的人是我,不是他。」他抬起她的行李,道:「走吧。」
  安頓好後,阿徹推門出去,「有事情就叫我。」
  旅館房間溫暖多了,小瞳抱著枕頭側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注視著黑暗。未幾她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阿徹曾經用來偷看自己的窗廉角落,默默望著門前的他,眼眸變得濕潤。
  阿徹睡不著覺,坐在石階上,低頭沉思。
  她不會武藝,不會魔法,她簡直跟遊戲世界的普通居民一模一樣,難怪露依認為她要其他人保護。
  但為甚麼是自己?一個從來只懂把敵人痛揍一頓,而不是保護他人的戰士......細心照顧,謹慎看守根本不是自己專長。
  結論是,她必須學點自衛防身的武術,不然自己一疏忽,她就會被殺。
  旅館的門被咿咿呀呀的推開了。阿徹回頭看見小瞳赤著雙足站在那裏。皓潔月色把她臉映得雪白,幼細手臂抱住的胖胖枕頭,擋住了嘴唇,瞳孔像貓兒般靈巧閃閃。
  她悄悄關上門,坐在阿徹身旁,低頭看著自己細小的腳趾頭,輕聲問:「睡不著?」
  「啊,不是,是,應該吧。」他搖頭還是點頭,阿徹都弄不清了,只覺得月色之下,她倩影綽綽,叫人迷惘。
  「天氣寒冷,街燈又亮,一定很難睡覺吧。」然後她頓一頓,若無其事地問:「那麼,要睡在一起嗎?」
  阿徹嚇得整個彈跳起來,像午夜的野狼群般尖叫,「甚甚甚甚麼??你想我和你一起睡?!!」聲音在夜深人靜的街道遠遠傳開,迴響震盪。
  「你你......幹嘛這樣大聲了,被人聽到,誤會意思怎麼辦??」小瞳羞得臉上火辣辣的,站起來慌張地四處張望,「我......我的意思只是我睡在床上,你睡在旁邊地上......又或者反過來也可以啦......」
  「啊,對,不,我誤會了。」他手足舞蹈想去解釋。
  「我......我不理你了,你想睡就來,不想就算了。」她發現對面房屋已有人打開窗子探出頭來,就飛快躲進旅館。
  「我想我很想。」他也跟著跑進去。
  她抱住枕頭坐在床邊,「你......你就睡在地上,棉被我舖好了。」阿徹擔心又說錯話,立刻跟著唸一遍:「我就睡在地上。」然後飛快地筆直躺下來,像死屍般動也不動。
  「還有,你也知道吧」小瞳有些膽怯,「牧師的厲害你也懂吧,你給我乖乖睡,不要亂來。不然我會用心靈震爆啦,暗言術痛,還有催......催眠對付你。」
  「那應該叫......心靈控制。」
  「對,總之就是差不多的東西,」她裝出一副很兇的樣子,「如果你有甚麼不軌的舉動,我會控制你脫光衣服,然後從二樓的窗子跳下去。」
  「那......現在,大家睡覺吧。」她躺下來,用枕頭蓋住臉。
  夜月清冷,寂靜無聲。
  良久後,小瞳又講話了,「阿徹,你睡了嗎?」
  「還沒有,怎了?」
  「我覺得,房間裏有一個男生,真的很難睡得著......你在想事情嗎?」
  「嗯呀。」
  「在想甚麼呢?」
  「我在想......」他睜大眼盯著屋頂,「心靈控制不是三十等級的牧師才會的魔法嗎?你看上去甚麼都不懂,真的有可能已三十等級那麼厲害嗎?」
  小瞳臉紅嗔道:「你很吵,吵死了。」拿起枕頭,四四方方整個拍打在他臉上,叫他眼前一片黑,甚麼都看不見了。

●05●


  早上。
  「我想你帶我去見一個人,他應該就住在這裏。」
  「那一個?」
  「塞瑞利恩‧白爪。」
  「他?為甚麼是他?」阿徹目光灼灼,一臉嚴肅。「如果你需要幫助的,就是那一件事。恐怕即使是我,也無力做到。」
  「怎了?」
  「露依說你會拜託我解決一個只有我才能解決的大問題。」
  「不是這個啦,是另一件事......不過她真是大嘴巴,哼哼。」她拿出遊戲攻略,「我在現實世界的時候,看到了這故事。」
  從前有一個很勇敢正直的年輕人類,他的名字叫做塞瑞利恩‧白爪。他是軍人,保護國家,保護周圍的人們。他愛生命,愛世界一切,更愛他那夜精靈族的新婚妻子──安娜雅。
  那時正是夜精靈與亡靈軍團第三次戰爭的末段,在獲得最終勝利之前,夜精靈族經歷了最黑暗漫長的日子。亡靈軍團的控制者──寂滅─的真正身份,至今仍然是個謎,但歷史學家普遍相信他是遠古夜精靈族某個擁有近乎神力量的大魔法師,他從永恆死亡中忽然醒來,運用了已失傳幾千年以上的操屍魔法,控制從墳墓中爬出來的死人,攻擊夜精靈各個城市。
  一個夜精靈戰士死去,就等於為亡靈軍團增加一名成員,他們沒有意識沒有思想卻還擁有生前的能力。跟自己逝去的同伴或親人戰鬥已夠艱難了,更何況還要同時對抗一堆重新復活的夜精靈歷代名將,軍師,勇士?
  戰爭的後期,寂滅終於掌握了控制天體運行的魔法,結果太陽不再出現,大地陷入永遠的黑暗。沒有陽光的威脅,死人可以自由活動,不分晝夜攻擊夜精靈的城堡;它們一個又一個陷落,夜精靈已退無可退,等待最後的滅亡。
  安娜雅就是在差不多時間過世的。
  當塞瑞利恩在外面拚死作戰,做徒勞無功的抵抗時,他的家,他的故鄉,他最愛的阿米薩籣,被亡靈軍團用五十倍以上的人數差距包圍了。
  而安娜雅卻還在城中,日夜盼望塞瑞利恩歸來。


  任務名字:永志不渝
  任務內容:人類塞瑞利恩‧白爪的愛人安娜雅已逝世多年。他偶然路過亞米薩籣廢墟,發現她亡魂仍在舊居徘佪,無法安息。他想消滅她,結束她永恆孤寂的痛苦。但自己實在下不了手,所以委託冒險者們代勞。
  任務獎勵:魔法道具「悲傷之淚」,持有者將會得到+5智力-3精神的效果

  「看到了吧?攻略就是這樣寫的。」
  「嗯,我知道。」阿徹指了指。「就是他了,你看得到嗎?坐在長灘碼頭上那人,就是塞瑞利恩。」
  「是他啊,比想像中要老。」
  「你碓定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嗯。」小瞳深深吸口氣,「我準備好了,你幫我看看。這封信沒破綻吧?他應該看不出是偽造的吧?」
  「應該不會。去吧,就做你打算做的事,別擔心,我會在旁邊看著你。」
  小瞳走到他身後,清清喉嚨,問:「午安,請問你是塞瑞利恩‧白爪先生嗎?」
  那中年人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了一會,才轉動遲鈍的頭顱,答:「我是。你是誰?」
  小瞳裝出一臉狐疑,「有甚麼證據證明你是他?」
  「我說我是塞瑞利恩‧白爪,我就是塞瑞利恩‧白爪,你不相信也沒法。」中年人已別過頭不打算再理會她。
  她喃喃自語,「那算了,我去問別人。絕對不可弄錯,一定要把這封信交到塞瑞利恩先生手上......我答應過安娜雅姊姊。」
  聽到「安娜雅」這三字,他像電流通過全身般猛震了一下,整個跳起來,轉身向小瞳撲去,緊抓住她兩肩,嘶啞著喉嚨問:「安娜雅?你認識安娜雅?你有她的信?在那?給我,給我,我真的是塞瑞利恩。」
  看著那人扭曲激烈的臉和灰白縮小的瞳孔,她有些害怕,但還是強自鎮定地說:「你不放開手,我怎樣拿信?」他鬆開手退後幾步,服從地站著。小瞳閉眼深吸口氣,翻出那張偽造的信紙,交給那人。他當成是甚麼寶貝般,小心翼翼捧在手上。
  
  我最愛的塞瑞利恩:
  自從我離開後,聽說你活得並不如意,借酒消愁無所事事,整天在我們初相識的奧伯丁碼頭徘佪。我知道後,心都碎了。你從前的開朗笑容,從前的勇敢樂觀,那裏去了?
  時間逝去太快,命運太作弄人。我無法一直陪著你,每當憶起就深自愧疚。心裏想如果時間能長點就好了,能把多些快樂希望帶給你就好了,或許就不會像今天那樣意志消沉吧......唉
  我現在不時在舊居附近漫無目的地走。看著我們的回憶,看著那已被戰爭所毀滅的一切,內心就覺得好痛。週遭都是熟悉的,卻又如此陌生。想摸摸你曾用過的桌子,手卻透過了它......我是一個鬼魂,甚麼都無法摸到,感覺到了。
  這封信,是拜托一位路過的旅行者寫給你的,希望能交到你手上。請你來看看我,好嗎?很想念你。

                                    安娜雅 上

  塞瑞利恩跪在地上咽嗚哭泣,「我錯了,一切都錯了。日無法保護你,今天又讓你孤獨一人......我永遠無法原諒我自己,為何要留下你獨自在城裏,第二晚它們就攻城了......」
  小瞳目光憐憫,手安慰地放在他肩頭上,「不要緊,現在還來得及。快去吧,她想見你才一直在那......她其實在等你呢。」
  「對,她在等我,她在等我!」小瞳說話在他眼前開啟了一條光明的廣大道路,他笑了,充滿了狂喜和歡愉。自從戀人離世後,他從沒像現在般感覺到翼盼,還有甚麼比「她在等你」這句話更令人充滿希望呢?
  「安娜雅!安娜雅!你等我!我來了!」他站起來又仆倒了,爬起來往前跑,但跑了兩步一腳踏空,整個人掉到水裏去,也不理會,就這樣往岸邊游去,不停喊:「安娜雅!安娜雅!」
  「你做了好事呢。」阿徹說。
  「沒有啦......她才不是陰魂不散,而是無法放下過去,才一直在從前地方依依不捨地徘徊。這人不懂這心情,還叫冒險者去把她再殺死一遍,真是笨透了。」她跟阿徹一起望著塞瑞利恩早已消失在其中的遠方。
  「你懂她的心情?」
  她瞪了他,「這樣疑問真失禮。,我也是女生,自然懂得那鬼魂的心情了。」
  他微笑搖搖頭,「我發現,我有點對你改觀了。」
  「怎麼了?」
  「你心不錯,善良溫柔,不過很會說謊。」
  「吼,別說得我像個騙子一樣,這是每個都會的呀,說謊是女生的天份才華。」
  阿徹微笑不語,心中想另一件事,就是要不要告訴她這故事的真實版本。
  塞瑞利恩和安娜雅其實是五百年前的人物,而且際遇處境是反過來的。史實是安娜雅在亡靈重重包圍下逃出生天,而塞瑞利恩卻戰死了。知道丈夫身亡消息的安娜雅悲痛不已,用短劍削斷自己的垂腰長髮,髮絲在空氣中飛舞,立誓:「未來只會有兩種結局,寂滅的勝利我的死亡,又或者我的勝利他的死亡,不會有第三個。」
  安娜雅就是後來夜精靈歷史最著名的女將軍──安娜雅‧晨路。
  憑籍對地形的熟悉,她率領僅剩的部隊,採用遊擊戰術,避開亡靈的攻城主力,突襲它的側腹。在對方反應過來,準備包圍她之前,又悄然撒退。這種戰術成功地牽制住大量的敵軍,為夜精靈賺到寶貴的喘息時間。
  但遊擊戰術最重要的貢獻,卻是影響了寂滅的戰術判斷。
  從來都是勝利,支配一切,控制大局的完美主義者,寂滅無法忍受自己大後方竟有一小團冥頑不靈的夜精靈遊擊隊在騷擾搗亂。他把所有亡靈軍團都調動回來,將安娜雅‧晨路的小部隊團團圍住,困在阿斯特籣納東南七十四公里某個沒名字的森林之中。(後世把這裏改名為安娜雅森林,以作記念)
  寂滅親自領軍,要狠狠把這個討厭的敵人打碎,他不要殺她,那太便宜她了,他要她在最慢最痛苦的無盡酷刑之下永遠活著。當時兩軍人數比例是寂滅的二十三萬對安娜雅‧晨路的一千二百。
  但那正是安娜雅的目的。她就是要刺激他的情緒,挑撥他,引誘他出動。
  雖然曾是夜精靈的一員,寂滅卻忽略了夜精靈為甚麼會被叫做「夜」精靈。永恆長夜造就了死人行動的自由,也同時造就了擅長夜間作戰偷襲的安娜雅部隊的活動空間。
  她帶領一百人的精銳,用猝不及防的閃電速度,突襲寂滅的本營帳蓬。當殺到寂滅的面前時,部下已經死盡,只剩下她一人。
  安娜雅終於看到他,這個光頭,蒼老,其貌不揚的男人,就是她一切悲傷痛苦的源頭。
  但她沒空仔細打量他臉,因為她只有四秒時間。在前後左右至少幾百人包圍下,她頂多只有四秒可以偷襲還在錯愣不已之中的寂滅。如果四秒之內殺不死他,就會被抓住。這四秒決定了她可以得到勝利,整個民族被拯救,還是自己被鎖在陰暗牢房之中,眼睛被挖掉,舌頭被割斷,忍受身上的肉一片片被割掉的無盡痛苦。
  對被譽為百年難見劍術天才的安娜雅來說,四秒還是太多了,她只需兩秒就用長劍把寂滅的頭顱整個砍下來。
  只可惜寂滅的護身匕首也同時貫穿了她心臟。
  結果未來還是出現了第三種結局,就是安娜雅得到勝利,兩人卻同歸於盡,一起死亡。
  所有死人像風中的枯枝一樣倒下,回到屬於它們的長眠之中,夜精靈族贏了最不可能贏到的戰爭。
  安娜雅‧晨路成為了民族女英雄,追封的稱號繼有「絕望中的希望」,「月神伊露恩的禮物」,「永恆的聖女。」
  她就葬在今天枔谷的密斯特拉湖中央湖底──傳說中的神靈之湖。據說,當日出席葬禮的夜精靈多達十五萬,他們黑壓壓一大片,團團把整個湖泊圍住,看著在寂靜湖面中央飄浮的小小棺木,低泣,禱告 ,默然無語。
  塞瑞利恩呢?他卻仍以為妻子就在亞米薩爾淪陷那天死去,他自己才是陰魂不散,舊地徘徊的鬼魂。但在鬧鬼熱門地的奧伯丁來說,鬼只是一種太平常的東西,人們已見怪不怪。五百年來無法安息的鬼魂,就這樣被一封假信超渡了。
  看著小瞳凝望遠方的雙目,平靜安詳的神態,阿徹打定主意把真相隱瞞下去,就讓她一直那樣想也是好的。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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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06 - 10)

on 5/09/2007 01:25:00 PM in

●06●


  「等一下,」阿徹停下腳步,坐在路邊一角。「先別回旅館。」
  「嗯?怎麼啦?」
  「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想我立刻就給你手機號碼嗎?真心急。」
  「唉呀,」阿徹苦笑,「別再作弄我好嗎?我認真的。」
  「好吧,你說。」她今天穿的是純白棉質上衣,棕色毛料格子短裙,粉紅色球鞋。
  「我想教你劍術。」
  她張著好奇大眼,唇紅齒白的笑了:「怎麼啦?忽然想這樣。」
  「近來我都做奇怪的夢,每次夢的內容是重覆一樣。」

  我夢到一個少女躺著地上,像關節壞掉的木偶娃娃般,瘦弱四肢用不自然姿勢扭曲著。鮮血從背後慢慢滲出來,把周圍染得一片紅。她睜大的眼睛無神地直視天空,手腳不時神經性抽搐,胸口起伏,艱難喘著氣,彷彿不這樣已無法呼吸了。
  就在這時候,她頭慢慢轉動,彷佛早已失去焦點的瞳孔忽然向我望過來,望著我,用一種深遂絕望,痛苦卻又溫柔不已的眼神望著我。我心怦怦亂跳,就從夢中醒過來了。
  那女生我不認識......但現在越來越覺得......她像你。
  「......你......常夢到它?」
  「是的......預知夢嗎?聽說人能夢到將來會發生的事。」
  「嗯。」小瞳沉默了,似在想她的事情。
  「所以讓我教你劍術吧,你會保衛自己,我比較放心。」
  「但這不只是一個遊戲呀?人不會真正死掉,會復活嘛。」
  「可是,」他有些發抖,說話變得有點口吃,「死亡像真的死掉一樣,血不停湧出來......你會很痛。」
  她跪坐在他面前,默默看著他眼,過了一會,輕輕問:「你......擔心我會很痛才想我學劍術嗎?」
  「嗯。」他點點頭,又臉紅耳熱了。儘管覺得承認會關心另一個女生很丟臉,但很奇妙地,她目光卻叫阿徹無法隱瞞自己的情感。
  被注視著的他很不好意思,把頭垂下來。看見他如此神態,小瞳溫柔笑了,輕咬嘴唇,「好吧,我也很怕痛......就照你話做吧。」
  阿徹吁了口氣,慶幸終可擺脫這叫人發窘的處境,回到他最熟悉的戰鬥和武藝上面。
  他帶著小瞳在街道上轉了一圈,找到了他需要的目標。
  「看到前面那流狼狗嗎?灰色的那頭。」阿徹解下腰間的長劍,交到小瞳的手上,「兩隻手一起來,對你來說它算是很重。」
  小瞳笨拙吃力地雙手堅握著劍柄,劍尖高舉,心裏忽然湧起不祥的預感,「然後......?別告訴我你要我那樣做。」
  「甚麼這樣做那樣做?就拿長劍直接把那頭狗砍死呀。」他說得爽快,「沒有訓練比實戰學得更快了,這經驗會是你的基礎。」
  「甚麼??牠是活的呀!!」她覺得自己有點像尖叫了。
  「那又怎樣?」
  「那......那怎可能辦到啊。」
  「你連殺狗都不敢,將來怎樣殺人?」
  「我為甚麼要殺人?」
  小瞳的反問令阿徹瞠目不知所對,搔搔頭:「但每個人進入遊戲都是這樣做呀,就是不停殺人,升等級,變強呀。」
  「我進入遊戲並不是為了打打殺殺,當個殺人犯。」
  「那為了甚麼?」
  「......我不能告訴你。」
  「別那麼娘娘腔好不好?!!殺條狗而已,蠢女人!」阿徹開始不耐煩。
  「你......你罵我!」
  他心想訓練一開始不能縱容,大吼:「不要碎碎唸了,快去殺!」
  「好啊!我就殺給你看!」小瞳兩眼氣得發紅,一臉委屈快要哭的樣子。「你才是可惡的白痴男!」
  她氣沖沖握著長劍,走到流浪狗的面前。那狗黑色的眼珠大大,一身灰色的長毛,張大口伸出舌頭,尾巴不停的搖。
  小瞳吸口氣,凝神地看著狗。而狗蹲坐在地上也一樣看著她,眼中懷著好奇不解,搞不懂這人類女生想幹甚麼。
  一分鐘過去了。
  兩分鐘。
  五分鐘後,一人一狗還是互相對望著,動也不動。狗也開始有些失去興趣了,左看右望,打哈欠,尾巴搖得更熱烈。
  「你......」阿徹低頭掩眼看不下去,「想一直看著看到牠自然老死嗎?這可不能算數。」
  小瞳回頭,囁嚅的語氣帶著懇求:「牠會痛嘛,不如就這樣算了好不好?牠很可憐的。」
  「但你現在不肯學,將來怎樣保護自己呢?唉。」一聲長嘆。
  「那你保護我就好了啦,不要離開我,你保護我。」她要哭了,淚水都在眼眶裏轉來轉去。
  「唉,好吧,不用殺了,回來吧。」他心完全軟化了,對她招招手。
  她寬心的笑,歡天喜地跑回來,抱住他一條手臂,「阿徹最好了,你是大帥哥。」

●07●

  
  結果從那時候,那一刻開始,事情發展就超越了阿徹這「老師」的控制,戰鬥訓練也無疾而終。他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但如果他要寫,跟著的日子大概會這樣被記載下來。
  某月某日:她在奧伯丁大街小巷跑來跑去,跟附近居民打招呼聊天,說要認識我的「鄰居」......老天,我跟人都不打招呼的,根本不認識他們。
  某月某日:她去了某個阿婆的家裏打掃地方,說那婆婆中風了,行動不良,好可憐......我開始懷疑露依欺騙我......甚麼「百萬奧格瑪士兵都無法解決的問題」,這女人根本沒有任何困難......
  某月某日:今天她做了甚麼鬼「達納蘇斯酸菜餅」,要我吃吃看。說是那個阿婆教她做的──究竟是那個阿婆了?她有太多阿婆阿公叔叔嬸嬸了,我記不住......真是交遊廣闊愛串門子的女人。忘了,我想寫的重點是,看見她一臉盼望的問:「好不好吃?」我不忍心說不好啦......不過也不難吃啦,我就故意全部吃光給她看。
  某月某日:我的才能終於被「善用」了。她跟我說,有個小妹妹的小貓走失了,能不能幫她找回來......還強調說那小女孩真的很可憐......唉,別用你那漂亮的眼一直懇求的看著我啦......我會心軟的。唉,最後我和她找到小貓時,牠剛好被三隻兇猛大野狗包圍在牆角......她叫我出手......OK,暴風城連續四屆比武大會總冠軍的阿徹 VS 三頭欺負小貓的野狗......真是勢均力敵,驚險萬分的死鬥......能來點有些英雄氣慨的任務嗎?我兩行清淚,抬頭無語問蒼天。
  某月某日:留意很久了,真的留意很久了。這女人真的連走路也不安份。整天跳來跳去的,我看到頭都暈了。究竟是幾歲的人啦。那麼愛跳舞,在大街走路都要跳起自創的舞步來....實在丟臉啊。唉,不過她是女生嘛,她喜歡就好。


  然後,某天的晚上。
  夜色迷離,空氣冰涼,帶著寂寞感覺。阿徹坐在旅館瓦片屋頂上,拿出矮人族製造的手捲紙煙,獨自慢慢抽著。往下望,鎮裏卻是另一番熱鬧景像,四處燈火燈明,張燈結綵,橫街窄巷擠滿人。
  今天是奧伯丁鎮的煙火節,慶祝......他也忘了這甚麼鬼煙火節是慶祝甚麼了。反正平靜地方的人就是需要籍口去熱鬧一番,辦一下嘉年華會,派對甚麼的。為了祭神軀鬼又或者感恩祈福都無所謂。
  阿徹視線掃過表演把戲雜技的遠方藝人,賣糖食小吃的攤販,找到了小瞳的身影。她穿著淡紫色如絲綢般順滑的連身長裙,即使在遠處看也很亮麗搶眼。他認得這裙,今天早上小瞳才兩手抓住它肩頭,按在胸前做個樣子,原地轉一圈,問:「我穿這好不好看?是中風的婆婆送我的。」
  「嗯,好看。」阿徹溫柔點點頭,內心卻想:「你這麼漂亮,我更想知道你穿甚麼才可以難看。」
  她甜蜜輕笑,回到鏡前照來照去。
  現在,小瞳站在廣場一角,邊看著大家跳舞邊用手打著拍子,跟身邊一堆小孩子嘻哈的笑著鬧著。這些小孩團團圍住她,半拉半推的也要她跳舞──他們都喜歡親近這平易近人,從遠方來的大姊姊。
  她看來有些驚訝,但仍欣然點頭接受邀請。她參考其他居民跳當地舞蹈的樣子,手腳笨拙的模彷他們。孩子們被她奇怪舞姿弄得哈哈大笑,她也不以為忤,吐吐舌頭。
  她像想起甚麼,從身上翻了翻,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糖果分給那些小孩。他們貪吃,一下子就搶光了。其中有一個年紀最小,大概四,五歲的小孩,因為人矮手短,所以甚麼都搶不到手,就哇哇大哭起來。小瞳充滿憐愛地把他抱起,補償似的在臉頰吻了又吻。
  阿徹覺得這真是美好平靜的一夜。香煙升起的裊裊輕煙,跟晚上薄霧混在一起,連月色也變得有些迷離了。
  「阿徹,」她從後面爬上屋頂,拿著兩只大酒杯,笑問,「怎麼一個人在這?不跟大家一起?」
  「我嗎?我不習慣人多的地方,從遠處看看就好。」
  「你不喜歡人群唷?」
  「我喜歡人就不會選擇住在很多鬧鬼傳說的奧伯丁了......不過你看看下面,人結果還是多得像螞蟻一樣。」
  「好吧,那我在這陪你......要一起喝嗎?蘋果味道的蘭姆酒。」她坐在旁邊,滿滿喝了一大口。
  「不了,我有任務,所以要保持清醒。」
  「甚麼任務?」
  「待會要揹一個喝到酩酊大醉的女人回房間睡覺。」
  「吼......可惡,人家才只在你面前喝醉一次而已!現在嘴巴變厲害啦?」
  阿徹微笑不語,又抽了一口煙。
  「阿徹,你平日喜歡做甚麼?」
  「現在甚麼都不想做,一直管理那個『菲迪亞兄弟會』管到我好煩,一堆人事關係,權力政治甚麼的,不太想理,就扔給清明──他是我朋友兼副會長──了,我是已退休的前會長,也就是前老大。」
  「菲迪亞兄弟會?」
  「一個在暴風城勢力很大的幫派。無惡不作,販毒,殺人,賭博,勒索,強暴,壞事做盡。」
  「你......你知道那很壞還要做?」小瞳張大口。
  「我沒說我有做好不好?就是它那麼壞,當日我才要做他們的老大。」
  「甚麼?聽不懂。」
  「你知道說服壞人做好事有兩種方法嗎?」舉起兩隻手指。「第一種是穿起教士袍,拿著聖經,敲他們的大門,說:『神愛你們,做壞事是不好的』,他們有大概0.0000001%機會忽然悔悟,跪在地上,哭泣回答:『是,我知錯了,從現在起我會天天上教堂,做禮拜。』 」
  「嘻嘻,那有可能。」
  「這種方法成功率太高,於是我用第二種方法。我一腳踢破他們總部的鐵門,問:『我要當你們的老大,以後全部人要聽我的話,誰反對?』然後把反對的人打到臉青鼻腫,全身骨折。大概所有可以叫做頭目的人全都被我打到躺地昏迷不醒後,剩下的人就忽然醒悟了,立刻明白到善良和愛才是人生真理道路,跪下來齊聲叫我「老大」,跟著說歡迎我加入還是饒他們一命呢?我都不記得了,總之就是差不多的東西。」
  「哈哈,那你怎麼管理他們啊?」
  「我挨坐在老大專用皮椅,兩腳放在辦公桌上,好整以暇說:『人事管理這東西好難,我不懂。因此以後事情會簡單化。你們可以做壞事,隨便做,我還會獎勵你們。非法賭博,騙取誠實市民的血汗錢,獎勵行事者躺一個月醫院;販毒,禍國殃民,獎勵睡三個月醫院;強暴婦女,傷害摧她們的心靈,這個讚了,可以住六個月醫院,我還會親自送出特別,把行事者的小雞雞踏爆。』 」
  「吼,你......你真粗俗。」
  「唉呀,沒辦法呀。太溫和,那些暴徒怎會聽你的話。最後我都記不太清楚甚麼可以做,甚麼不可以做了,就叫他們去教堂一個一個排隊問神父,神父說可以做的才能做,說不可以做就不能做。」
  「你......我都不知道說甚麼了。」
  「還好有清明幫我,他做人比較圓滑溫和,懂甚麼權術策略東西,所以我就把事情交給他辦了。忘了說,他是我同學,家裏很有錢呢。」阿徹微笑。「從前在學校感情一般,來到遊戲世界我們卻變成好朋友,將來有機會介紹他給你認識。」
  「嗯......」她凝望著月亮,若有所思。「那你在學校生活好嗎?有沒有......一些很浪漫寶貴的回憶?」
  「嘿嘿,女生都愛聽情史之類東西嗎?我倒厲害了,一堆女同學反過來倒追我,左擁右抱的,女友換完一個又一個。」
  「原來是這樣唷......」小瞳低著頭,手指沿著酒杯邊緣慢慢打圈。
  二人無話,寂靜無語。
  「你好笨,」阿徹開口了,「我那麼粗魯那有女生會喜歡啊,剛才那些只是騙你的。」
  「嗯......但你不說出真相也可以啊,反正我也不會知道是真是假。」
  「我......我不想騙你。」他別過臉去了。「無論如何怎樣都不想。」
  「嗯......謝謝你呢......」
  「對了,你幾歲?」阿徹忽然好奇。
  「哼哼,你不懂這樣直接問女生的年紀是很失禮的事嗎?」
  「我就十九歲,正準備考國立大學。你知道這大學嗎?最有名氣的一流大學。我一定會考上,別看我粗粗魯魯,唸書成績挺不錯的。」他微笑了,抽口煙,抬頭看著月亮──正因為如此,他沒發現當自己這樣說時,小瞳臉上忽然出現了很古怪的神色,那包含了疑問,難過,甚至有著無法理解的深沉悲傷。
  過了一會,她平靜地問:「你真的是十九歲嗎?感覺一點都不像,蠻成熟的。」
  他爽朗地笑,把香煙弄熄,拿起酒杯喝一口,「在這裏活久了,看過太多生命死亡,人會想很多。」
  「我有一個地方很想去,明天你能帶我去嗎?」她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那地方叫......奧格瑪。」
  奧格瑪。
  它是所有人類聽到都會神色一變的巨城,聳立在卡林多大陸東部,在一望無際的紅土高原中間,昂然挺立,每天出入的食人妖,獸人,牛頭人多不勝數,既是奧格瑪王國首都也是它的商業和軍事中心。
  「......你不是說笑吧?我不能去那裏。我是奧格瑪王國頭號敵人──從前幫暴風城王國打仗,殺過太多奧格瑪士兵了。露依她老爸恨我入骨,連她都不敢在老爸面前提起我,和我見面都要偷偷摸摸的。」
  小瞳咬著嘴唇,「我知道很強人所難,但請你答應我一次好不好?我......我那需要你幫助的困難就是這個。」
  「唉呀,不是不肯幫,但你懂事情是多荒謬嗎?你究竟知不知道露依在奧格瑪的身份?她不去幫你,反而叫我這個頭號通緝犯送你去奧格瑪?她不是瘋了,就是真的很想看我被一大群憤怒的奧格瑪士兵抓住,然後釘十字架遊街示眾的樣子......小瞳?......你怎麼了?」
  他忽然看到小瞳迫切懇求的眼眸中流下了一行眼淚。
  「這不是荒謬的,」她低頭用手抹掉。「真的只有你才能做到。但我現在不能說更多了,請你相信我,求你。」
  「唉,至少告訴我原因吧。」
  「我有一個哥哥......我只有這個哥哥。他也在這遊戲中,但他住在奧格瑪......我想去看看他......」
  「不能叫他過來嗎?」
  「阿徹,就這一次,」小瞳目光帶著渴望,焦慮,哀求,「你聽我說好嗎?你帶我去那裏,我......我必須去那裏。」
  她害怕阿徹不肯答應,繼續懇求說:「真的,我此生此世不會再要求你甚麼,就這麼一次,你要我下跪怎樣我都願意,請你跟我去......請你帶我去。」
  事情實在太古怪了,令他疑惑,而且她如此著緊要見哥哥一面,也引起了自己隱約的嫉妒心,妒忌她竟然如此在乎另一個男生──儘管那只是她哥哥也好。
  他正要拒絕,但看到她快要落淚的臉,就心軟下來,沒問甚麼,嘆口氣,「唉,好吧,我帶你去......靠,我還不想當受難的主耶穌基督啊。」
  小瞳吁口氣,安心微笑了;但不知是太激動還是怎樣,想開口講幾句輕鬆調皮話時,聲音卻哽在喉間,啞啞說不出口,反倒覺得眼淚要全湧出來了。她不想被阿徹發現自己要哭,就背著他縮起身子掩著嘴巴,臉伏在膝蓋上面,就這樣偷偷無聲抽泣著,肩頭也悄悄抖動不已。

●08●


  雖然這世上沒有一句諺語叫「條條大路通奧格瑪」,但也差不多了。
  打開地圖,阿徹立刻可以畫出四,五條從奧伯丁到奧格瑪的路線圖,只是他要考慮的問題有點多。
  首先,她完全不會武功,有風險的行程去不得。
  「塗塗塗,劃掉一條路。」
  另外,她被愛要機心又陰險的馬庫斯處長通緝著,所以暴風城王國的地方不能踏上。
  「好吧,再劃掉一條路。」
  加上,自己也是被奧格瑪通緝的重犯,現在的懸賞已經到達三萬個金幣,所以奧格瑪王國的地盤也是最好不要碰到。
  「再劃掉一條吧......靠,再劃下去就沒路可以去呀,需要小叮噹的隨意門......不對,現在他叫多拉A夢了。」
  阿徹摸著下巴,看著剩下的一條路線,沉思著。
  那條把小瞳帶到奧伯丁的帆船的船長,基本上是個貪心死要錢的人,卻首次明白到「阿徹式討價還價」是甚麼意思。
  那天,船長穩如泰山地坐在辦公室桌子前,挖挖鼻孔,計算今天又賺了多少黑心錢,走私販毒才是本行,載運乘客只是掩飾。
  正門忽然被打開,一個身穿便服,束著馬尾,滿臉鬚渣的年輕男人提著一大袋金幣砰一聲放在桌子上。
  「我叫阿徹,這是五百個艾澤拉斯金幣,我需要包一條船到棘齒港,你看怎樣?先說好,我不知道成本,不會殺價講價,不要騙我這種老實人。」
  船長肚子在暗笑,這人真是蠢得可以,一百個金幣就可以了,卻主動提出五百個那麼多,還同時露出自己甚麼都不懂的底牌,這種肥羊不大宰一筆,怎對得住天地良心?
  「客人你放心,我計算一下......船員的食宿費,保險,遠航對船隻的結構侵蝕很大,加上沿途的風險......」
  「五百個金幣竟然也不行嗎?」他大感意外。
  「是的,客人,你要明白,我們停泊在奧伯丁,也需要一定費用,棘齒港的哥布林官員也要收買......」放長線釣魚,只要這蠢人上勾,旅途還可以搾取更多額外的維修費,船員加班費,船長津貼,夜間領航補貼......
  「那......」那人激動地按住桌子,頭往前伸。「四百個金幣,你看怎樣?」
  那船長愣了一愣,喃喃解釋道:「我看你沒有聽懂,我意思是,這個費用其實要比五百金幣還要高許多......」
  「天呀!我這個老實人怎樣才能去棘齒港呀??」他雙手掩頭,狀甚痛苦。走到船長身旁那個像人般高大的鐵製保險箱前,一拳砰一聲發出巨響,它立刻被打到陷了進去。「上天怎麼那樣無情殘忍???」
  船長吞了一下口水。
  「那......不如這樣吧?三百金幣好嗎?」他熱切握著船長的手,「還是......不行嗎??」也沒等船長回答,就一腳踢在辦公室的水泥牆上,牆壁立刻斷開半戳塌了下去,看到外面風和日麗,鳥在大海上飛翔。
  「二百金幣!!當我求你了!!!」他兩手扯起那幾百公斤的大鐵保險箱,然後往窗子外甩。跟隨著窗子玻璃破裂聲的,是保險箱掉到幾十米外海面的撲咚聲。
  「一百!!好不好?我現在給你磕頭,請你明白我的誠意!!」他兩手抓住辦公桌的兩邊,整個額頭猛撞在中間。它立刻斷開兩半,向左右傾倒,露出桌子下船長兩條在發抖的毛腿。
  最後成交的價碼是十個金幣,已包括了兩人早午晚三餐,下午茶,宵夜的全部費用,還香檳酒水費,康樂設施使用費,一級豪華房間的居住費,所有奇奇怪怪的雜費......
  阿徹吹著口哨,手插褲袋,輕輕鬆鬆走出大門口,對一直在遠處等待的小瞳揮揮手,「嗨,事情談好了,明天就可以坐船出發了。」
  「那麼容易啊?你沒有打人吧?怎麼聽上去好吵?」
  「當然沒有呀,你說過千萬不能打人的,所以我的手碰都沒有碰過他們,還誠懇得要磕頭拜託呢。吵聲是因為船長的貓亂跑,打翻了東西。」
  「嗯嗯,那你就乖了。你知道嗎?常常都打人是不好的,你就是學不懂......對了,今天我做了酒心櫻桃餡餅,晚上你要吃吃看。」
  「又要吃?昨天我才吃光你的實驗品軟香蕉果凍,」阿徹苦著臉。「甜到我想自殺。」
  「只是不小心把砂糖放多了一點點!現在不滿意了?膽敢不吃唷?吃不完就給你好看,哼哼。」
  「你這女人為何不去監獄的廚房工作?不合作的犯人就罰他們吃你的甜點。」
  「吼,你這樣子說話是找死啊?許多男生想吃都吃不到呢。」
  「好啦好啦,我肯吃啦,回旅館吧。」
  他們就在下午溫和日光的映照下,漸漸遠去,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微風吹拂,平和安靜。

●09●


  船出帆了。
  滾滾滔滔的海水,澄藍的天空,遠方的片片白雲。阿徹站在船頭,內心預感這會是悠閒,舒服的旅程。
  但三秒後發現,他預感是錯的,而且後來更發現錯得離譜。
  「阿徹......」小瞳臉色發青站在旁邊。
  「嗯?」
  「我好像......」之後想說甚麼,阿徹也無法聽到了。她在阿徹面前軟倒,嘩啦嘩啦吐過不停。
  「哇,你怎麼了?別吐!至少別吐在我褲檔中間啦!好髒,你......今早吃的焦糖奶凍全噴在我褲子上了......唉,我揹你回房間休息吧......我暈了。」
  不過真正要暈的不是他,而是小瞳──她暈船了。
  而且是非常嚴重的暈船,跟著一個月的旅程裏,她做最多的事情就是睡覺,清醒時總昏昏沉沉,吃不下東西,像快死般臉青唇白。
  儘管躺床不能動,小瞳還是要求阿徹留在身邊。他拗不過,又心軟她病得厲害,所以即使感到很無聊還是留下來了。她看到人在,就會安心睡覺。
  就在這段相陪日子中,發生一件令阿徹很難過的事。
  他失戀了。
  不知甚麼時候開始,也不明白原因,阿徹對她產出無法解釋的好感,變得只想令她快樂看她微笑。沒想到愛情那部份,只純然覺得能陪在身邊保護她已夠好了,很希望能永遠繼續下去,路不會走完,話不會說完。
  「我愛你......」當她第一次在床上忽然這樣說時,阿徹嚇到心臟幾乎跳出來。但很快察覺那只是昏睡中的夢囈。
  「為甚麼你要離開我......我哭了多少遍你知道嗎?你這騙子......騙子......我恨你」她額頭滿是冷汗。阿徹拿毛巾輕輕溫柔抹掉,讓她繼續昏沉睡下去。
  他的愛情還沒有開始,就已完結了。原來對方心裏早有所屬。但......他又是誰呢?難道就是奧格瑪的「哥哥」?
  暈船不止一天,所以半睡半醒的情話也不止一次,「我很想很想你」那些總是不斷湧現,叫阿徹內心酸苦難當。不想聽到,就到甲板呼吸新鮮空氣,又或者在餐室獨自喝悶酒。但不久,醒來的小瞳發現他不在,又會叫喚:「阿徹......你在那裏?回來好嗎?」他不忍心,又回到身邊看著她睡。
  發生好多次後,慢慢也看開了。畢竟自己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再好也只能算是用來撒驕的哥哥,不會更多了。就當自己真的是親哥哥吧,在完成妹妹一個想見戀人的心願。
  清醒時間不多,但小瞳往往不離開床,不四處走動,甚麼都不做,全用來詢問阿徹在現實世界各種事情,彷似裏面有極度要緊的東西。不論是考大學,平日生活,還是他從前小時候的故事,她都很感興趣不停問,要他一一講出來。
  那時阿徹深刻感覺自己人生是多麼沉悶平凡,他也想有甚麼有趣故事可以講,但能說的大概都是普通日常生活。小時候怎樣在山上跑,放風箏,釣魚,抓蝦。
  小瞳對後兩者問得很詳細,請求他一步一步解釋。阿徹耐著性子解說怎樣掛上魚餌,垂釣,把魚勾起來,抓蝦時候要抓著蝦身體那裏等等。完了後,她又問另一問題。
  「阿徹,這一切,都是你獨自去做嗎?」
  他沉默一會,「對啊,只有自己......現在回想真古怪,從前為何喜歡一個人四處跑來跑去呢?好歹也應跟其他小孩子一起玩吧?」
  小瞳坐在床上沒回答,閉上眼微微嘆口氣,「阿徹,拿點蘭姆酒給我好嗎?忽然想喝。」
  「你病了,還是不要吧。」
  「只喝一點不礙事的,讓我喝吧,好嗎?」
  「唉,好吧。」阿徹搖頭。
  推開餐室門首先看到的,就是初遇時小瞳醉伏在上面的木桌。
  輕輕撫摸它表面,心想她那愛著的男生,必定英俊斯文,又有一個獨特有趣的過去吧,絕不會像自己那樣粗魯無知,人生無趣,空洞,平淡。
  如果坐在她床邊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俊朗男子,一定能說出有趣又幽默的往事,一定能逗得她常常發出笑聲。
  這假想的畫面深深刺痛內心,又引起了陣陣酸楚難受。不禁頹然坐倒在椅子上,唉聲嘆氣,絲毫不像往日豪邁的自己。
  因擔心她喝太多傷害身體,阿徹在酒壺裏偷偷滲了好些清水。等到弄好回到房間時,小瞳已睡著了。
  悄悄拉過一張木椅坐在旁邊,看她側臥的睡臉。眼睛附近發紅,臉上都是七橫八豎未乾的淚痕,枕頭也濕了一片。
  阿徹猜她又想那男生,想到哭了。內心鬱鬱,拿起酒壺,大口大口灌到嘴裏。
  阿徹心裏忽然有種奇怪直覺,就是小瞳其實既會釣魚也會抓蝦的,但硬要他再講一遍,彷佛想從裏面聽到甚麼與別不同的東西。但他苦苦思索,就是不懂那「東西」會是甚麼。
  至少在那天,他還不懂得。

●10●


  在阿徹這批玩家降臨大地之前,有一個哥布林人和另一個食人妖,在世界某地方開始了一段故事。


  當哥布林人坐船登陸這雜草叢生,野獸處處的海灣時,他除了年輕,勇敢,聰明外,幾乎一無所有了。他從身邊助手接過望遠鏡,觀察海中潮流,再抓起一把細砂灑在空氣中,測試風向。
  他很快有一個結論,這裏將會是萬中無一的天然良港;它位置絕佳,背後直通地大物博的卡林多大陸,前面是無盡之海,海後面就是人類的暴風城王國。
  哥布林人把所有財產,加上良好聲譽換來的借款,全押在這地方上。
  這就是後來的棘齒港。
  為了節省人力,他跟下屬一起動手建造簡陋碼頭,吃同樣飯食,晚上一起圍著火圈跳舞,踢球,對不幸的人也大方豪爽。很快他原來名字已被忘記,大家都尊敬地叫他「老闆」,想親切一點的會叫「好心腸的老闆」,「善良的老闆」。
  但在這哥布林人故鄉,卻有另一綽號。即使在愛冒險的同族眼中,他行為還是被看成極端瘋狂的;欠下巨債,把父親留下的小量遺產全押在這鳥不生蛋地方上。他不是發瘋就是傻得厲害,所以族人都戲稱他做「住海邊的瘋子」。
  起初幾年,處境也真的灰暗慘淡。當地部族土著對哥布林人敵意很深,不願進行交易,甚至搶掠他商隊,攻擊這小海港。
  部族這樣做不是出於野蠻無理──擁有槍械火藥的人類首次踏足這大陸時,肆意掠奪他們財產,佔領土地,甚至把原居民一堆一堆抓起來運回暴風城,當成商品一樣出售。這些被賣掉的奴隸下場相當悲慘,男會被當成牛馬牲畜般工作到死,女如果姿色良好,會被迫當不停接客的娼妓;最幸運情形也只是當富有人家的傭人而已。
  那些名為士兵軍官,實為搶匪強盜的人類軍隊,就是藉由這哥布林人經營的海港把財寶,金銀,奴隸用一艘一艘大帆船運回暴風城。雖然哥布林人並沒有參與這些勾當,也厭惡這種奴隸交易,但自己早已被痛失家園和親人的部族當成罪行幫兇了──如果不是主兇的話。
  不管哥布林人喜不喜歡承不承認,他還是籍著這些交易得到大量好處。債務還清了,在故鄉有兩大幢渡假別墅,原本只有幾間破屋的海港現在也大有規模,有醫院,舒適的商務旅館,劇場,工廠,也有賭場,妓院,當然也有用來囚禁敵人的監獄,港口外圍也築起了高聳城牆,抵禦部族。
  衣著也改變了,他穿起人類上流社會的燕尾服,乾淨白襯衫,閃亮的黑皮鞋,身上噴了茉莉花香水。如果不看他的光頭,綠皮膚,尖長耳朵,哥布林人跟貴族公子哥兒簡直一模一樣。
  他喝的是從大海另一端運來的昂貴葡萄酒,交往的是從暴風城來的上層貴族,將校,每晚他的大宅都有宴會,燈火通明,一大盤一大盤精緻食物還有一排排紅酒香檳不停送進宅裏。
  他財富和聲望也傳到了故鄉,哥布林族是很務實的,也對他改觀了,提起名字時總懷著一份尊敬。「老闆」這綽號也慢慢壓倒了「住海邊的瘋子」,大家只用前者稱呼他,後者已無人記起了。
  這種發跡致富故事儘管傳奇,卻一再發生在許多白手起家的富翁身上,但有一件事卻令哥布林人的生命方向作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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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11 - 15)

on 5/09/2007 01:24:00 PM in

●11●


  有天早上,哥布林人如常巡視他的王國,聽到酒館傳來喧鬧聲音,就在下屬和保鏢的擁簇下進去看看。
  酒館聚集的往往都是工人,水手,士兵等人物,自從哥布林人變得富有,衣著變得光鮮後,已很久沒到過這種地方了。
  幾張木桌附近,站著坐了十幾個人類士兵,他們正大聲喝酒談笑。
  不論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士兵都不是最乾淨整齊的一種職業。但暴風城遠征軍團的士兵卻更惡劣。

  身上軍服歪斜沾滿酒漬污漬,有些打開衣襟露出胸毛,有些在前胸後背抓來抓去,想捉住不知跳到那的蚤子。沙漠中缺乏水源,他們多天沒有洗澡。
  同樣地,士兵也從來不是最斯文有禮的一群人,不過再次的,暴風城遠征軍又比它的同類糟糕。
  那些由農夫工人,甚至被流放罪犯組成的遠征軍,加入軍隊只因生活艱難走投無路,也可能是想出人頭地,又或者純綷想發筆橫財。
  滿嘴髒話口沫四濺的他們,在桌上放了酒壺酒杯,也放了大小長短不一的槍械──那是他們的武器,也是人類早年在這片大陸橫行無忌的關鍵。
  士兵當然也有土氣高昂,又或者士氣低落之分,而剛巧遠征軍是屬於士氣相當低落那種。
  軍隊就是組織分明野狼群,好處都屬於首領。士兵被派去各地方作戰,掙扎,甚至死亡,但得到財寶,都要交給上級,然後利益會按地位去分配,最後大部份財富落在貴族──跟哥布林人天天宴會那些──的口袋中,所以士兵們心存積怨,軍紀敗壞。
  可是今天運氣不錯,他們得到一件東西,預計能賣不少錢,一洗近來頹氣。
  一個瘦弱女食人妖站在那堆士兵後面,兩手被反綁在後背,衣衫襤褸──這種場面在城裏很普遍,她往往是被抓回來,當成奴隸般在巿集賣掉。
  食人妖其實並不吃人,就好像獸人也不是野獸,牛頭人也不是畜牲一般。當人類探險團初次踏足這片神秘大陸時,他們一方面為了表現自己英勇,另一方面想對搶奪給予正義外衣,就把部族形容成野蠻殘忍的怪獸,又捏造誇大他們生活不文明的一面。
  人類憑籍外表特徵,為他們改一個歧視的稱呼,例如獸人外表粗礦皮膚發綠,就叫獸人;牛頭人有角有尾有蹄,就叫牛頭人,他們忽然全變成一群醜惡怪物。媽媽會說再不聽話,食人妖來把你抓走煮熟吃掉,小孩子嚇得不敢再哭。
  這女食人妖年紀很小,大概只有十四歲,皮膚微微淺藍,破爛上衣加上粗布短褲,赤著雙腳,有一頭垂肩的直長髮,兩耳戴著圓形幼環,眉清目秀,鼻子細長,稚氣臉孔有著恐懼迷惘,嘴角有兩顆小小尖牙──就因這特徵,令他們被人類稱作「食人妖」。
  她惴惴不安看一看在聚賭喝酒的士兵,又看看遠處的哥布林人,不知等待自己的命運會是甚麼。昨晚到現在,像待宰牛羊般被死死綁住抬來抬去,沒喝過半滴水。她覺得口渴,就用食人妖語說:「水,可以給我一點水嗎?」跟優美臉孔並不相稱,聲音意外尖細嘶啞。
  士兵們不懂食人妖語,但聲音卻引起他們注意。有一個身材壯碩,留著大鬚子的士兵放下撲克牌.,走過去瞇眼打量她,(她害怕得立刻垂下頭),回頭問士兵們:「你們誰聽懂她在鬼叫甚麼?」士兵們傳來哄笑,有人說:「你也是肥豬酒鬼,聽不懂嗎?」
  他靠近對她仔細觀察,卻看見另一樣東西。
  「這小娘長得挺可愛,」舔舔嘴唇,「先玩再賣吧。」把手伸進她衣領中,大庭廣眾下直接摸她胸部。那女孩年紀太小,不知如何反應,連後退避開都忘了,睜著恐懼大眼,低頭瞪著他大肆輕薄的手,像溺水的人般不停喘氣。
  士兵中立刻有人抗議,「不行,童貞處女價錢更好,這可是大家辛苦得來的東西,你佔了便宜,我們全部人卻要吃虧。」
  大鬚子士兵知道敵不過所有人,於是提出另一建議,「那我們全部人都玩一次,然後再賣,那就誰都不吃虧吧?」
  他落力遊說,「你們想想,這麼漂亮的女人不玩一下,不覺得可惜嗎?」走到她身後,像個介紹牛羊多肥美健康的商人般,用力把她衣衫往下一扯。
  本已不整的上衣,登時像破布一樣撕開掛在腰間,剛發育的乳房微微隆起,暴露在眾人目光之前。
  女孩覺得非常恐怖,起初以為自己只會被賣去當苦工之類,沒想過事情發展可以可怕得多。她盼望那些士兵──那些死盯著自己坦露胸部的士兵──會忽然良心發現,放她回去。
  大鬚子得意洋洋,為了更抓住觀眾注意,他準備進行下一步。
  「還有這裏,」站在她背後,手掌穿入兩腿間,撫摸大腿內側,「皮膚像奶油幼滑。」
  女孩嘗試夾緊兩腳,但那手掌卻像冰涼毒蛇般滑動。他另一隻手插入她短褲裏,「你們猜我摸到了甚麼。」瞬間她感到手指就停在女生最私隱的地方上,嚇得尖叫了。
  而這正是大鬚子的原意,手指不住輕薄她身體,這女孩像小羊般,啊啊呀呀的發出驚惶叫喊。
  不停的刺激終於叫她崩潰,女孩低頭哭泣,士兵們看得舌焦唇乾,也跟著起哄。
  「罷了,玩就玩吧,賺少點就賺少點,到附近村莊多搶幾次還不是一樣。」一個士兵說。
  「這女的叫聲真尖,真誘人。」
  「玩一次跟玩一百次,價錢都一樣,先別賣了,把她囚在軍營裏,玩厭了再賣吧。」另一士兵提議。
  一個比較精明的士兵接口:「催特你這點子很好,不如順便叫隔鄰軍營的人也來,給我們五銀幣就可以玩她一次,想兩個人一起玩她就收九個銀幣,你們看怎樣?」引來一陣哄笑,有人搭腔:「好,想得好,真有你的,果然是皮鞋商的兒子,會算數。」
  雖然女孩很幸運地完全聽不懂人類語言,但也猜到他們講的笑的絕不會是好東西。她茫目四顧,看到哥布林人,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哀求道:「求你,救救我。」
  會選擇向哥林布人求救,倒不是早知他是擁有財富權力的海港統治者,而只因他一身綠色皮膚──人類眼中,哥布林人也許長得像怪物,但從無助的她看來,在這陌生古怪的城市裏,唯有他像自己同類,像自己族人。
  女孩不知哥布林人懂不懂食人妖語,但也唯有做最後的嘗試,「我甚麼都肯做,會洗衣掃地,很勤勞又負責,請你救救我,求求你......」
  哥布林人響亮地乾咳一下。士兵們轉過頭來,其中一個尊敬又奉承地說:「早安啊,老闆,真難得來到這地方。」
  他點點頭,走過去看看女孩(他避開視線,不看她赤裸的胸前),大鬚子鬆開了手,恭敬地後退幾步。哥布林人說:「這個小女孩我買了,多少錢?」
  他可用暴力或者權威迫士兵們放走女孩,但那不是他喜歡的處事手法──他愛做事公正,文明,尊重──尤其在自己地盤,更不希望傳出強搶他人財物的名聲,於是決定用商人買賣的方法去解決。
  士兵們面面相覷,然後看著哥布林人不懷好意笑起來。哥布林人知道他們在想甚麼,「只因為我家缺一個女傭。」
  精明士兵說話了,「親愛的老闆,你要買這人我們當然願意,但是,」他回頭顧忌地望望女孩,「別看她現在這樣,這女人會妖術 。」
  「妖術?」
  「她會從地上叫出樹根綁住人的腳,又會化身成老虎咬人,手上還會變出白白光光的火球扔過來,被它燒到可痛呢。」
  「嗯,她是德魯伊。」
  「德魯伊?那是甚麼?」
  「不重要。你就當他們是懂很多大自然奧秘的魔法師吧。」他搖搖頭,「不過你們倒厲害,雖然她年紀小,但應該很棘手,怎抓到的?」
  大鬚子終等到說話機會了,站出來用大手拍拍長滿毛的胸脯,一臉驕傲,「是我用智謀抓到的。」他身後登時爆出哄笑,又有士兵說:「屁!甚麼智謀,這豬囉說得好聽。」
  精明士兵也跟著笑了,「當時我們發現這裏西南九十公里左右,有一個食人妖小村落,就去看看有沒有值錢的財寶。可能去了打獵還是死光了,沒有甚麼成年壯丁,只剩下老弱小孩,所以防守薄弱。」
  「大家都以為這次會搶得很輕易,怎知卻碰上這個女的。」他指指女孩,「她倒厲害了,變成老虎在茅屋頂上跳來跳去,子彈都打不中她,還被她的虎爪倒了三個兄弟,」他聳聳肩,「他們還躺在城裏醫院中。」
  「我們心想惹到了可怕的妖怪,這次死定了。最後還是波察聰明,」他指著大鬚子,「他抓住村裏一個食人妖小孩,用手槍指著他頭恐嚇說,她不立刻投降就殺掉他。她竟然真的乖乖照做,從屋頂爬下來,手反到背後讓我們綁住,這女人真是蠢得可以。」
  「我們怕她又會唸甚麼鬼咒語,就不停灌她喝滲了辣椒油的清水──我們身上只有這調味料和水,希望弄啞她的聲音。又用奧金閃光彈不停扔在她身上,就是這種,」精明士兵攤開手,有一個香煙盒大小的長方形盒子,表面透著黑色金屬的暗光。
  「我當然知那是甚麼,你們軍隊這種剋制魔法師的道具,就是我工廠生產的。」哥布林人臉色陰沉,剎那間有一股叫工廠立刻停產的衝動。
  「對,老闆的東西就是有功效,」精明士兵不忘討好幾句,「她被我們這樣用閃光彈招呼,我也忘了扔了幾個,好像七個還是八個,又是煙霧又射出紫光,大家被煙嗆到不停咳漱。煙霧散後,她就像小蝦般不停抽搐,躺地上反白眼昏死過去,然後我們把她抬回來了。」
  「那個令她就範的小孩怎麼了?」其實哥布林人猜得到答案,但仍忍不住問。
  「殺了。」大鬚子摸著胸毛,爽快地笑嘻嘻的,並沒有罪疚。因為從不曾把對方當成跟自己一樣的生命,所以殺死他們就像捏死一隻蟻蟻,沒有任何感覺。
  「村裏不是老人就是幾歲小孩,兩種都賣不了錢,帶著又不方便,所以全部都殺了,然後我們放火把村燒掉,免得留下證據禍患。」精明士兵帶著歉意──感到歉意也不是因為殺戳與破壞,而只因覺得搶得不夠多,對不起同伴對不起自己。
  「好了,」哥布林人擺擺手,已不想再聽這些慘事,「這少女我用三十個金幣買了,你們看如何?」
  精明士兵兩眼發光──本來預計最多只能賣十五個──但他確實是相當精明的,裝出沉吟樣子,「老闆要多少錢我們都樂意賣,但醫院裏還有三個弟兄,這次我們冒的風險又實在很大......」
  「五十個金幣。」
  精明士兵喜出望外,哈腰又擺手,「老闆就是快人快語,慷慨大方,對大家關照又細心。」他懂得只要巴結上哥布林人,一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於是湊過去低聲問,「要不要小的先為你效勞,把她手腳筋腱全部割斷?」
  哥布林人嚇了一跳,「為甚麼?」
  精明士兵微笑了,「不先把她弄成殘廢,閃光彈效力一過,她自然會反抗,那怎玩得高興?」他覺得人除了財帛或色慾,不會再有其他行事動機了,所以認定哥布林人買她回去,只是想訓練她做私人的性愛玩具。
  哥布林人的臉更陰沉了,強忍住內心怒氣,搖搖頭,對跟隨的下屬說:「解開這女孩,帶她回去吧,誰有乾淨的外套或毛巾?先讓她摟著。」

●12●


  那天晚上,哥布林人並沒有如常在宴會大廳跟達官貴人握手寒喧,也沒有在頂樓辦公室處理商務文件,只獨自一人坐在私人花園的石椅上,默默看著天上月亮,一直沉思。
  是的,他救了一個女孩,像一個英雄般救了她,那群士兵是惡魔也是野獸,如果事情只是想到這裏,心情和感受會好過得多,但聰明又驕傲的他,在想在看的卻遠遠超越這。
  如果這件事是有錯有罪的,那麼是犯了過錯的士兵們大罪呢,還是容許這一切發生,甚至從中取得豐厚利潤的自己更大罪?那些士兵為了幾個金幣而個別燒殺搶掠,而自己卻為了幾千,幾萬個金幣對他們所有人加起來的燒殺搶掠視若無睹。
  剛才同是哥布林籍的管家悄悄到身邊,報了今天的進帳。那算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只有九百八十二個金幣十四銀幣,扣除買下那女孩的五十個,和叫管家送她的一百金幣,他還是賺了八百三十二金幣十四銀幣,也就是他一天已賺了普通平民工作八十年的收入。
  他記得解開那女孩後,她撲到自己懷裏,像個孩子般哇哇大哭,不停說謝謝,說他是最善良最偉大的恩人。聽著這一切的哥布林人,不單毫無喜悅,反而既羞愧自責。她竟然向默許一切買賣暴行發生的人道謝,她竟然向一個為了維持不干預中立態度,曾猶疑要不要拯救她的人道謝?天下間還有更荒謬的事嗎?
  哥林布人又想起他父親,那個辛勤工作的父親,他一生都奉公守法,愛護家人,幫助鄰居。他曾向父親許諾說將來要賺很多錢,要做一個幫助世界的偉人,但現在呢?
  錢是賺到了,但如果他知道自己兒子竟如此可鄙無恥,幾乎對一個陷入地獄的小女孩袖手旁觀時,又會怎樣想?自己對得住死去父親嗎?今天遇上了,然後救了女孩,但假若自己不在呢?過去他都不在的每天每夜,這種悲慘不幸的故事又重覆發生過幾遍?
  哥布林人掩臉哭泣了,他憎惡自己如此墮落,悔恨過去所做一切。他淚光的眼又抬頭看著月亮,想這世界會有神嗎?如果有神的話,他能被寬恕嗎?還可回頭重新做人嗎?不禁跪在地上雙手合什,低頭閉眼默默禱告。
  哥布林人一直認為宗教是迷信愚昧的行為,所以現在也不知向那個神禱告才好,甚至祈禱姿勢也只是模彷曾看過的宗教信徒。
  但他內心就是有一種默默的,像生命火花般的衝動,他想去認罪,想去為善,想去愛人,想去補救一切曾犯下的錯,想去令周圍更美好。
  「神如果你真的存在,請你給我力量,讓我做到我能做到的善事;也請給我謙卑,讓我接受有些事情不能做到的事實;最後也給我智慧,讓我能分清楚甚麼是做得到,和甚麼是做不到。」他在心裏默默唸著。
  「主人。」年老的管家在身後。
  「嘿,被你看到啦,真丟臉,我竟然迷信地禱告。」哥布林人飛快站起來,臉帶苦笑。
  「信仰不是丟臉,也不是迷信,而是因為人心裏有想行善的願望。」老管家微笑搖搖頭。「今天那位食人妖少女想親自來向你道謝。」
  他有些意外,「還沒走嗎?」
  「並沒有,在離開前,她非常堅持要見主人一面。」
  「那快請她來。」
  老管家把女孩帶來後,就離開了,剩下他們兩人站在灑滿月色的花園中間,樹上落下的花瓣在飄盪,葉子輕輕搖曳,霧色中的空氣清新冰涼。
  女孩換上了乾淨雪白的襯衣裙子,頭髮上掛了一個小蝴蝶結,傭人們還幫她灑了香水。外表已完全不像部族女子,而更像暴風城的一名大家閏秀。
  她沒說話,抬頭默默看著身材高大,穿著晚禮服的哥布林人,眼裏充滿閃亮,激動,尊敬。
  「咳,」哥布林人被看得不好意思,乾咳一下,「住得還習慣嗎?真的要回去了?」
  「是,這裏不是我家,我想回去我的村莊。」
  「你的族人已遷走了。」哥布林人不忍傷她心,決定欺騙她。
  「是......是嗎,那怎辦,我從小就是孤兒,他們收留了我,」她沒想過會這樣,有些惶恐,「以後我還能去那裏了......」
  「我記起了,聽說他們想避開人類軍隊的侵略,往北去了奧格瑪。」
  他曾閃過一個想法,就是說服她留在這裏,但轉念一想,她活在這罪惡海港中也不會快樂,每天看到同類被殺被賣更是難過,那不如讓她去部族的最後堡壘奧格瑪吧,那裏會有她的同伴,也會有她的幸福。
  他默默想,或許,或許有一天他可以把這海港改變,讓它變成美麗正義的地方,而自己也成為一個真正好人時,再接她回來吧......用最莊嚴最有禮最隆重的方式把她接回來。
  「那......那好吧,」女孩神色黯然,「他們可能覺得我不重要,選擇遺下我了。」
  「怎會呢,」哥布林人決心為她打打氣,單膝跪下,風度翩翩牽起她瘦弱的手,低頭在手背上輕吻一下,「我美麗的小公主,怎可能有人捨得扔下你?我想他們是被人類軍隊追趕,才來不及等你的。你去奧格瑪,或許會找到他們......如果找不到,就好好在那邊生活吧。」
  她臉在發熱,害羞道:「我不是甚麼公主啦,只是個野女孩......那我也去奧格瑪好了。」
  「對了,」他從口袋中拿出紙張和墨水筆,揮筆疾書。


  這位食人妖族女子,對本人來說是極度重要的人,但凡看到此信的任何人士,對此女子提出的任何要求,也請盡量滿足,事後可以來到本人的棘齒港向本人拿取豐厚的報酬。所有相信哥布林的盟友,本人必重重酬謝。

                                          哈多爾‧棘齒


  他把信摺好,交到女孩手裏,「你身上仍有大量奧金閃光彈的放射元素,二個月內都不可能再使用魔法了。遇到任何人留難你時,就把這信給他看,」解下左手的金屬腕錶,交到她手上,「我把這錶送給你,它會證明你的保護者就是我,其他人就不會傷害你的......因為不傷害你他會得到百倍以上的報酬。」
  女孩細心拿起腕錶在看,「腕錶後面有字,在寫甚麼?」
  哥布林人微笑道:「哈多爾‧棘齒......那是我名字,這錶是先父傳下來的家族遺物,他也叫哈多爾,棘齒,而我祖父和曾祖父也是。」
  她嚇呆了,張大口,「那那太貴重了!我怎可以收下?」
  他聳聳肩,眨眼微笑,「不要緊,就送給你吧。」
  女孩低頭沒作聲,過一會,說:「你對我真好,救我一命,又送我那麼多錢,還要把那麼重要的東西送給我......」一滴眼淚悄然劃下臉頰。
  哥布林人內心充滿無限溫柔,用大姆指輕輕抹掉她臉上淚痕,默默看著女孩,「不是的,不是我送你東西,而是你送了我東西......那東西叫希望;也不是我拯救了你,而是你拯救了我......你拯救了我的靈魂。」在女孩額頭輕吻一下。
  那一晚就這樣過去了,而她也在第二天清晨離開了海港,消失在北邊地平線之中。

●13●


  一年後,哈多爾‧棘齒完成了後來舉世聞名的著作《論自由與平等》,強調不論種族,性別,學識,社會地位,每個人都有相同平等的天賦人權。沒有人應該在另一個人之上,政府應該跟隨道德的原則去運作,違反自由與平等的法律就應該被修改。這部著作影響深遠,說它是導致一百五十年後艾澤拉斯的「革命時代」出現的最主要原因也不為過。
  第二年的三月,哈多爾在暴風城貴族議會上,大力抨擊貴族階層追求個人利益,岡顧社會道義,縱容奴隸制度,「猶如把中世紀黑暗時代的野蠻貪婪再次重現在國家旗幟之下,甚為可恥」。以密斯特曼托公爵,普瑞斯托百爵為首的既得利益貴族群,憤而中途離場,以示抗議。
  同年的七月,哈多爾在寓所外遇刺,但僅受輕傷。兇手咬舌自盡,指使者不明,但當時社會輿論傾向相信是敵對的貴族集團所為。
  第三年的四月,哈多爾捐出一半財產,成立「哈多爾基金」,鼓勵弱勢族群自力更生,給予經濟,教育,農產技術的援助。
  第四年二月,再次遇刺,受傷昏迷,兇手逃去無蹤。同年五月,康復出院。
  第五年一月,奧格瑪王國的獸人酋長「霜狼」揭竿起義,號召各部族團結一致,抵抗暴風城王國對卡林多的侵略。
  二月,哈多爾趕回棘齒港,為兩個王國之間的和平做最後努力,但並未成功。
  三月,酋長霜狼領軍十二萬騎兵攻擊暴風城王國在卡林多最大的要塞「北方城堡」。
  四月,霜狼在「陶拉祖會戰」擊敗暴風城的三十七萬大軍。(作者注:後世對戰役出現壓倒性戰果的原因意見不一,人數是三倍的暴風軍團卻大敗,歷史學家們能一致認同的理由計有1.部族雖然裝備簡陋,卻士氣高昂 2.暴風城軍隊早已被財帛色慾所腐化,只想著怎樣把搶來的寶物與女人帶回國 3.部族熟悉地理,而失無可失,無處可退反而加強了戰意)
  五月,北方城堡陷落。暴風城軍隊自此傾向被動,失去主動出擊的能力。
  第六年的四月,暴風城王國跟奧格瑪王國簽訂和約,同意交出在卡林多大陸90%的殖民地,換取兩國和平。
  同年九月,各部族締結同盟,成立大奧格瑪聯合王國,酋長霜狼是三大部族(牛頭人,食人妖,獸人)的共同領袖,也是首任國王。

  戰爭後,哈多爾與他的棘齒港成為兩國明爭暗鬥的中心,奧格瑪和暴風城同樣想他站在自己那一邊。
  不同的是,暴風城再威迫利誘,它還是在無盡大海的對面。而奧格瑪城和它的十七萬鐵騎,卻在棘齒港北方四百七十公里。
  哈多爾對部族族人一直很保護,所以在部族之間名聲非常好,也有很多支持自己的朋友。但他得到的訊息是,神聖部落議會──奧格瑪的最高統治圈──要哈多爾二擇一;完全切斷跟暴風城王國的關係,或交出棘齒港。奧格瑪王國不允許自己心臟地帶竟有人跟死敵進行貿易往來。
  這是哈多爾最不願看到的兩難問題,要他交出畢生心血並不可能,但完全切斷跟暴風城的關係也做不到。哥布林族的傳統就是在任何政治或國家鬥爭中保持完全的中立,也唯有中立才可維持繁榮的貿易關係。現在要奪走他的中立,等於奪走海港的未來,不能再進行兩地商貿的棘齒港也只能慢慢乾死而已。

  今天哈多爾剛從暴風城回來(他去那為當地少數族群的人權問題打官司),西裝筆挺,帶著眼鏡的哥布林助手──林克格雷斯──已在碼頭等待著了。跳上助手的馬車,馬伕皮鞭一揚,往他的豪華宅弟疾駛而去。
  馬車上,助手林克格雷斯打開公事包取出文件,向他報告這月的海港營運狀況,公司發展和人事調動安排。哈多爾托著下巴看著窗外,漫不經心地聽著。
  眼前飛過的街道,行人,建築物,又勾起他歷歷往事。距離跟那位美麗動人,改變自己人生方向的食人妖少女分開那天,已經進入第七個年頭了。他曾派人到奧格瑪四處打聽,也沒發現蹤跡,就像忽然平空消失了一般。想到可能已死在旅途中,哈多爾就黯然神傷,後悔自己早該留住她才對。
  「對了,老闆,跟部落有關海港自治權的談判,到現在還是膠著。」
  「對方還是指名道姓一定要跟我談嗎?」
  「是的,自從四天前,神聖部落議會特派代表加入談判,取代原來的代表後,就把之前所有已談好的議案都推翻了,說只肯跟你單獨談。」
  「嗯,有沒有對方的個人資料?例如性格,喜好?」
  格克格雷斯搖頭,「神聖部落議會成員身份神秘,資料實在不足,以後有必要加強這方面的情報收集工作,但其個人身份應該屬於魔法師之流。」
  「大略跟我說說談判情況。」
  林克格雷斯沉默了,「情況有點無法理解,對方對於我們提出的任何條件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再三強調要跟你親自談。」
  哈多爾沉吟,「那很奇怪,究竟為了甚麼?看到我又如何?」他發現助手神色嚴峻,心念一動,「你是說......可能想暗殺我?」
  「我懷疑那人根本就是偽裝的殺手。為安全計,已在你辦公室牆後和窗外安排了特別行動小隊,一收到暗號就會衝進來,也請老闆你帶備奧金閃光彈和手槍。」
  「那代表現已在辦公室等我?」
  「是的,你今天會回來的消息那人已知道了,從早上等到現在,非常有耐性。請老闆你萬事小心為上。」
  哈多爾看著街外,眼神變黯淡了,「因為局勢已平定,所以我也要死嗎......感覺蠻悲傷的。」

  除了自己兩名僕人,哈多爾還看到那全身用黑袍包住,連臉孔也蒙上黑紗的神聖部落議會代表。那人身形修長,臉紗上的眼眸明亮,是個女人。哈多爾無法看出年齡,但心想能走上議會成員地位的部族魔法師,少說也四十多,五十歲了。
  僕人把兩杯咖啡送來,放在辦公桌上,就退出房間了。他輕鬆坐在桌子上,拿起杯子呷了一口,問:「你要嗎?」那代表搖搖頭。
  「味道不錯,不喝可惜,」他眨眨眼,「好了,開出你們的條件吧,我一直是奧格瑪的朋友,我很希望以後也是。」
  那代表左看右望,肯定四周沒人了,就走近幾步,怯怯道:「哈......哈多爾先生,還記得我嗎?」聲音輕柔動聽,不像年紀老邁的人。
  哈多爾心頭一震,他不認得那聲音,卻對那人說話語氣有著似曾相識感覺,越覺得像那人,就越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那人解下面紗,褪下頭套,一頭長髮披散肩上,皮膚淡藍,戴著環形耳環,眼睛大大,鼻子挺直,卻是一位年約二十上下的女食人妖。她雪白牙齒輕咬嘴唇,眼裏充滿期待。
  哈多爾迷惘又難以置信,但越看越覺得就是她,「你......是當天的小公主嗎?」
  因為發現他心裏還有自己,女生笑得像綻放的花朵,「真好......哈多爾先生還記得我......記得我這個野女孩。」
  他也微笑了,時間彷彿又回到那充滿月色和安寧的晚上,「怎會忘記呢,你是改變了我一生的美麗公主。」他不禁打量她,「你長高了,人也變得更漂亮了,一切事情就像昨天那樣記憶猶新......我曾派人到奧格瑪找你,卻再也找不著了。」
  「哈多爾先生......當天不想我傷心,才騙我的吧,其實他們早被殺害了......」女生有些鬱鬱,「我也是過了好久,才從其他也逃到奧格瑪的族人中聽到真相。」
  「是的,那是謊話,對不起。」
  「不,不用對不起,」女生打斷他,「哈多爾先生善良又溫柔,才會騙我的。自從離開這裏後,又發生好多事。總之,這次我是代替爸爸來告訴哈多爾先生,請好好接管這海港,和這周圍的土地。」
  「你爸爸?你不是孤兒嗎?」
  「怎麼說呢,我在奧格瑪像野孩子般四處流浪。有天睡在路邊時,剛好遇上一位心腸很好的叔叔,他看我可憐,就把我收作乾女兒了。後來又不知怎的,迷糊的爸爸又當了國王,」她臉紅了紅,「你們說的霜狼國王......就是我爸爸了。」
  「啊?!你真的變成了一位公主了!」哈多爾驚愣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女生臉更紅了,彷彿承認自己高貴身份是很丟臉的事,「哈......哈多爾先生別這樣說我,我只是個野丫頭,每次聽到人叫我公主就渾身不自在,羞死人了。」
  「總之呢,我知道哈多爾先生和海港的事情後,就跟爸爸說起從前哈多爾先生怎樣救了我性命,是一個最偉大最好最善良的大好人。爸爸聽完後,就答應把海港還有周圍的土地都送給哈多爾先生,而且還說要來見你一面......只是他都很忙,所以我自己先來了......」她看看周圍,悄悄放低聲音,「我現在走到哪,後面跟著一堆隨從守衛,好麻煩啊。所以唯有穿成這樣,偽裝成神聖議會的嬸嬸,偷偷來這。」
  「太奇妙了......命運誰可以猜得著呢,真是太奇妙了......你變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美麗公主,而我卻仍營營役役,一事無成。」
  女生嘟起嘴巴,「哈多爾先生怎可以這樣說自己?你一直幫助窮苦不幸人的故事,連奧格瑪的五歲小孩都知道!沒有你,他們生命一定悲慘多了......所以哈多爾先生是最好最有愛心最帥氣的人,這世上只有爸爸可以比得上......對了,另外我還有個小小的請求,」她從身上翻出了一條金屬腕錶,「哈多爾先生記得這東西嗎?」
  哈多爾被逗笑了,「怎可能會忘記?這是我爸傳給我的腕錶。」
  「我很想擁有一件代表哈多爾先生的東西,但又覺得這太重要了,不可以不還給你的,」她頓了一下,「所以,能讓我先幫你保管著它嗎......直到......直到哈多爾先生遇上了一位愛戀喜歡的女子,想跟她結婚,我就把腕錶歸還,好讓你送給她。」
  哈多爾默默看著她眼,像當日那樣,輕柔牽起女生左手,彬彬有禮地低頭彎臉,在手背上溫柔一吻,「那麼,我親愛美麗的公主,那女子其實就是你,請容許我把腕錶交到你手上,它永遠屬於你。」
  「是......是這樣啊......」女生臉紅害臊,低頭微笑。「好......好的,就這樣辦......不過」
  「嗯?」
  「那個......以後別叫我公主啦,好害羞......直接叫我的名字吧,露依。」


                            ───摘自著名傳記《棘齒港的主人,哈多爾公爵傳奇的一生》

●14●


  阿徹和小瞳終於到達了棘齒港。
  棘齒港是個發展中的繁華海港,有很多新奇事物,每年有十公里長的花車列隊在城裏巡遊,有哥布林科學家製造的螺旋漿飛機在天空表演滑翔飛行,有科多獸速度比賽,雷霆啤酒兢飲大賽,還有兩年一度,一萬人在城裏共同建造十二層樓高度巨大蛋糕的「甜水蛋糕節」。過去販賣奴隸的罪惡之港,今天已銳意改變,發展旅遊業。
  但即使多有趣也好,兩人也沒辦法看到。
  幾乎是立刻的,阿徹和小瞳離開海港,往北出發,全因那天他們收到一封沒想過會收到的信。


  船已停在碼頭,但小瞳還在床上昏昏沉沉,半睡不醒。阿徹唯有揹著她,就這樣下船了。
  「阿徹......我忘記拿行李,讓我回去拿,那個一定要拿的。」
  「早幫你搬走啦,放在旅館,」阿徹嘆口氣,「去甚麼地方都大包小包的,也不嫌麻煩。」
  「女生的東西很多嘛......暈船好辛苦,搞不好我會暈到死掉啊......」
  「......如果你喝水不會哽死,那麼暈船應該也不會暈死。」
  她像小動物般溫馴地依靠在背上,暖熱鼻息噴在自己頸項間,有時微風吹起她一頭長髮,髮梢弄得阿徹想打噴嚏。
  「哼哼......不過呢,謝謝你......總是在身邊照顧我......」
  「唉......不用道謝啦,我們快到旅館了。」阿徹唉聲嘆氣,心想:「你別一直溫柔軟語啦,不然我怎能做到對你死心呢?唉」
  當阿徹走進金壁輝煌的旅館大堂,在櫃台工作,一身整齊制服打扮的哥布林接待員停住手上工作:「陳子徹先生。」
  「怎?」
  「你的信我們已照吩咐,放在房間中。」
  「甚麼信?」在背後的小瞳,好奇了。
  「不知,我一進來,報上名字想訂個房間,他們就說有信要交給我,我都還沒看。」
  阿徹把小瞳小心安放在旅館床上,打開信,越看越皺眉。
  「信裏說甚麼?誰寄來的?」
  「你那個寶貝朋友露依,她又寫了一封怪信給我。」
  一聽到是她的信,小瞳緊張地爬起來,幾乎撲到阿徹身上,「是她的信嗎?快給我看看。」


  親愛的小瞳還有阿徹:
  你們好嗎?旅程順利嗎?我在這已等你們多天。事情出現意外變化,可能剩下時間已不多了,我必須立刻趕回去穩定情況。你們快點來。
  P.S 信紙後面寫了我在奧格瑪的聯絡地址,萬事小心。

                                        最關心你們的露依上


  小瞳緊咬嘴唇,默然不語。
  阿徹聳聳肩,「真奇怪,露依怎知道我們來這?她又有甚麼要緊事趕回去奧格瑪了?」
  她沒回答,把信反覆看了好幾遍,開口道:「沒時間了,我們立刻出發吧。」
  「但你還沒病好呀......而且不想先在這逛逛嗎?有很多有趣東西呢,例如哥布林養的鷹獅鷲......」
  「阿徹,這次暈船大病一場,感覺到或許我會死......我預感一向很準的,必須在死前趕到奧格瑪......行李也先放在這吧,去那裏比一切重要。」
  「唉,為甚麼呢?只因為......因為你想見那個哥哥一面嗎?他真的那麼重要嗎?」阿徹內心一陣酸楚難堪,眼神黯然,望向窗外。「你喜歡的話,我......我也可以對你很好呀。」
  瞬間小瞳臉頰緋紅,有些猜到阿徹的心事,著急道:「不......不是你想那樣啦,你這傻子,愛亂想。」
  「不是這樣,又是怎樣呢?」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總有天你會知道真相的。」
  「唉。」
  「總之,要立刻走,一天也不能拖延了。」
  「好吧。」阿徹吐口氣,「你休息一下,然後我們到巿場逛一圈,買些需要的東西,就離開這地方吧。」
  要準備的東西不少,路途不算長,但也絕不短。需要一匹能負載兩人的長途馬匹(小瞳不會騎馬,只能共乘),禦寒用的長袍,各種乾糧,將會經過的地方太多是荒蕪的高原岩土,足夠的食水也是必要的。
  但當兩人在露天巿場上買這買那時,阿徹遇到他最無法想像會遇到的人。

●15●


  「徹哥。」一名直豎短髮,戴著眼鏡,溫文爾雅的青年喊道。他兩手插褲袋,身穿開領白襯衣,修長黑外套,黑色牛仔褲,黑皮鞋。如果不是背後揹著長得離奇,幾乎有兩公尺的日本刀,他倒像個溫和有禮,氣質彬彬的大學生。他的外套臂上位置,有一個火焰般的紅色紋章──那是菲迪亞兄弟會的標誌。
  「清明?你怎會在這?你又學我一樣,大發神經想四處流浪嗎?那誰在暴風城守住大本營了?」
  「沒啦,徹哥。你在奧伯丁享清福太久了,不知道現在我們有點麻煩。」
  「怎了?」
  「我們跟辛迪加集團對上了,他們要全面開戰。」
  「辛迪加......」阿徹沉吟,「何時膽子變得那麼大了?事情怎樣發生的?」
  「暴風城貿易區一直是我們地盤,徹哥講過我們不能碰毒品,所以那裏也是大家都知道的無毒區。但在舊城區的辛迪加集團卻想染指這裏,叫小弟們來這偷偷賣快樂丸,愛情藥水甚麼的,被我抓到,自然給他們來個一刀兩斷啦。辛迪加第二天來抗議,說我們既然不賣,就應該讓他們賣。然後大家越說越僵,開戰了。」
  「辛迪加集團上下無人是你對手,應該很好解決。」
  「本來是的,但他們的老大近來有點棘手。」
  「奧里登‧匹瑞諾德?那個沒出息的沒落貴族王子?」
  「是的。但他恐怕已不是從前的奧里登,而是另一個人......另一個玩家。」
  「啊?怎說?」阿徹眉毛一揚,「有他的戰鬥能力資料嗎?」
  「沒有很詳細,因為曾跟現在的他交過手的人都已死去。但傳說他會變成一堆綠色的黏液漿糊狀東西,跳入對方口裏,然後爬上大腦,把對方整個腦袋都吃掉,漿糊變成新的腦袋,直接控制那個活死人的身體。所以我才說他不是本人,真正的奧里登已被他入侵殺掉。」
  「聽上去是強敵。」
  「不錯,對我們玩家來說特別有所顧忌,他如果只吃掉一半腦袋,我們不算死去,就不能重生。」
  「所以你來這裏對付他嗎?」
  「沒有那麼快,在了解他實力水平之前,才不會那麼衝動。我得到情報,辛迪加的製毒工場在棘齒港北面某個荒涼山洞中,就想帶幾個部下來,先把他們的經濟命脈除掉。」
  「嗯,我現在有點事情,完成後我會立刻趕回暴風城。記著,在我回來前千萬不要跟這人交手,讓我自己來......我對這人有不好的預感。」
  「安心吧,我的劍術是徹哥你教的,在他變成黏液撲過來之前,我的刀早把他劈開七,八塊了。」清明笑著擺擺頭。「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製毒工場玩玩?你看到我們那些小弟劍術進步之快,一定很欣慰。」
  「我......」這時候,阿徹看著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小瞳,「我想我不能去,要先送這女生到奧格瑪,事情辦好後,再跟你們會合。」
  清明首次把目光轉到小瞳身上,神情輕鬆打招呼:「嗨,小瞳,好久不見。」
  小瞳卻一臉戒備,「你好,清明。」
  阿徹大吃一驚,扭頭望著清明,「你們早已認識了?」
  「對呀,徹哥。」
  「甚麼時候的事,怎麼我不知道?」
  「緣份,是一種很奇妙的東西。」手插褲袋的他,長外套隨風飄動,轉身準備離去。「跟她怎樣認識的故事,等徹哥你回來後,我們好好喝上一杯,再慢慢講。」
  「清明,你越來越神秘了,真機車。」阿徹看著他背影。
  大概走了七,八步,清明忽然停下來,回頭用手指指著阿徹,「對了,徹哥,你還記得我們的夢想嗎?」
  「嗯?」
  「就是我們要建立自己的國家,你做國王,我當老二,我們一起征服改變這世界。」他再次轉身。「別為了兒女私情,就遺忘我們的夢想。」
  清明走了。但阿徹還在深思他說話,大惑不解:「我聽不懂他話中意思。小瞳你懂嗎?」
  小瞳卻沒理會他,只瞪著清明消失的地方,恨恨地吐出一句:
  「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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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16 - 20)

on 5/09/2007 01:22:00 PM in

●16●


  二人騎一馬,在荒涼,枯黃雜草,風塵撲面的道路中間默默走著。天空澄藍,一望無際。土地乾旱,奇形怪狀大小不一的石塊處處。
  已走了大半天,才一點點路途,因小瞳病情越來越重。
  阿徹抬頭望著漸漸昏暗的天邊,「今天到這裏為止,休息吧。」
  黑夜。
  火堆中柴枝在燒,霹啪作響。閃動不已火光映照下,她臉也沒那麼蒼白了,一直坐在火堆前,垂頭,默不作聲。
  「小瞳?」阿徹憂心。
  「嗯。」
  「你......在流鼻血。」

  「啊,是啊。」她幾乎是毫不在意地,用手指把鼻下的鮮血抹掉。「我都沒感覺。」
  「你好像病得很重,不可能是暈船那麼簡單。」
  她淒涼地笑了,「可能吧,但我也不知是甚麼病。」
  「要把行程再放慢一點嗎?」
  「不,要加快,儘快到奧格瑪。如果我會死,唯一生路是儘快趕到那裏。」
  「真奇怪,你飲食我都有細心檢查過,應該不會被人下毒才對......難道是降頭詛咒那些?你有得罪邪道術士之流的人嗎?」
  「嘿,我又不是好勇鬥狠的阿徹大爺,應該不會常常得罪到不認識的人。」她眨眨眼。
  「你笑了,」阿徹微笑,「你整天都很安靜呢,剛才第一次笑。」
  「是嗎?」
  「在想事情?」
  「有一點。」
  「對了,你怎認識清明的?他從沒提起過你。」
  「這個,你總有天會知道的。」
  「你意思是,回到暴風城後他會告訴我?」
  「不,會從其他方法知道;如果等你回去後才能知道的話,那證明一切已太遲了,知道與不知道,也無所謂了。」
  「......我不懂。」
  「不要緊,我不懂的東西也很多呢,大家都只能努力往前走,無法回頭。」她緊緊縮作一團,「好冷......我累了,睡覺吧。」

●17●


  第二天。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兩人繼續旅程,沿路往北。一路上人煙稀少,只看到一個牛頭人農夫。
  走不了多久,阿徹停住了馬。
  「阿徹?」坐在背後,雙手抱住他的小瞳,忍不住探頭往前看。
  路邊一個半隆起的沙丘上,插了一把斷開只剩半戳的日本刀,劍柄上綁了一塊破布。
  「這是甚麼?」
  阿徹的神色沉鬱凝重,像一塊石頭,「清明的配刀......暮色。」
  阿徹下馬,拔起半戳斷刀,左看右望,皺眉,「為甚麼他的刀會在這裏?」
  「劍柄上那塊破布是甚麼?」小瞳問。
  阿徹解下來,發現上面寫了字。


  你小弟在我手上,拿五萬金幣來把他贖走,地點是東北方二十公里一座山洞裏,洞口有座紫色石像作為記認。
  如果沒帶錢來,最好你武功比你那無用的小弟強一點,因為剛才實在太沒有挑戰性了。

                                          奧里登‧匹瑞諾德


  「阿徹......?」
  「我必須去一次。」他目光兇厲,瞪著北方,彷彿那人就眼前。
  「不要去,那人好像好可怕......我怕你有危險。」小瞳心裏恐懼。
  「不用擔心,沒事的,很快就會把他救走,」小心翼翼地把她從馬上抱下來,「你在這乖乖等我,別走開。」躍上馬背,拍拍牠屁股,疾馳而去。
  但走不了幾步,又勒住馬頭回到身邊,想了想,伸手摸摸她長髮,在額上輕吻一下,也沒等她說話,自己臉紅耳熱走了。
  一路上,阿徹策馬狂奔,內心卻憂心仲仲。清明的武藝並不如他,但也絕不是一堪一擊的弱者,這神秘男人的實力絕不在自己之下。
  本來不應在護送她的途中招惹任何麻煩,但自己更做不到見死不救。清明會被入侵嗎?如果只吃掉半邊腦,沒有完全死亡,就棘手了。
  遊戲加上現實時間,兩人是十多年朋友了。從前在學校,關係並不陸。清明家境當有,爸爸是上市公司大老闆,唸書成績良好,品學兼優得到老師們喜愛。
  也就是他擁有了所有條件,所有令自己這個野孩子頑劣學生覺得討厭的條件。
  左看右看都看這個瘦弱,內向,戴著眼鏡的少年不順眼,小時候不懂事,都欺負他,甚至借故揍了對方幾次。
  現在不同了,多年來一起並肩作戰,兩人已成好友,過去種種過失,令自己深深內疚慚愧。
  魯莽,衝動,冒失是他對自己的最後評價。
  慶幸還有一件事他從不魯莽衝動冒失,而且相反冷靜得很,那就是戰鬥。
  跟任何強敵決鬥之前,阿徹都會小心分析戰術,計劃行動次序,判斷對方強項弱點。
  但今天,他卻完全沒空想這些,只因有更嚴重問題擺在眼前。
  他找不到那該死的山洞。
  東北二十公里應該就在這,但在附近騎馬繞了三圈,還是看不到有紫色石像做記認的山洞。  
  莫說山洞了,此地都是崎嶇不平的荒原,連小山丘都沒有,何來山洞?
  阿徹停下馬來,低頭沉思,只推理出一個解釋,一個叫自己冒汗發抖的解釋。
  陷阱。
  阿徹勒馬回頭,急急趕回原地,不停內心暗罵:「該死!該死!這是調虎離山,對方目標一開始根本就不是我,而是她!辛迪加何時變得如此狡猾了?!」
  雖然四周寒風阿徹骨,他卻冷汗直流,呼吸困難。
  「小瞳!!小瞳!你在嗎?!你應應我!」不停大喊,聲音在荒地中間遠遠傳開。原地果然空無一人,她已不在了。
  綁架她的人一定走不遠......但會在那裏?

●18●


  「阿徹......阿徹......我......在這。」她微弱叫聲在某處響起,話還沒完,阿徹已像箭般直衝過去。
  跳下馬,在一塊大岩石陰影背後,看到小瞳側躺在地,像蝦子般緊縮身體,發冷似的不斷顫抖。禦寒長袍打開,露出她今天穿著的灰色毛衣,純棉連身短裙;上衣好像被人用力拉扯過,領口被扯爛,看到內衣,鈕扣也掉了幾個。
  「笨......笨蛋,被人用一封假信就引開了,笨透了......還好趕得及回來。」兩手擋住衣衫破碎的胸前,全身抖過不停。
  「誰做的?你遇上甚麼人?辛迪加那群狗嗎?」
  「先別說這些,我頸側好痛,被人用它注入了奇怪東西,你快幫我看看。」指著地上一件東西──醫院注射藥物用的尋常針筒。
  阿徹撿起它,裏面藥劑己用光了,但仍帶著玫瑰花香似的強烈氣味。半抱起小瞳,檢查她頸側,有一處皮膚發紅,紅得快變成黑色,湊過去聞一聞。
  「格羅姆花的香氣......果然是辛迪加集團,那是他們販賣的毒品愛情藥水。」
  「愛情......藥水?」
  「跟愛情毫無關係。是精神亢奮藥劑,令人飄飄欲仙,陷入迷幻想像空間,胡言亂語心神失常......只是它像很多壞東西般,需要一個美麗名字去掩飾醜惡,就叫愛情藥水了......糟糕,」他拿起針筒細看。
  「怎麼了?」
  「你將會經歷一件很多玩家都試過的事,」他扶直身體,讓她靠坐在岩石下,「就是死亡......這個劑量的愛情藥水,你會受不住陷入昏迷,然後死去,像吸毒過量一樣。」
  「死......我會死?」她驚愣得張大口。
  「是的,」阿徹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安慰她,「不用怕,死後身體會像空氣般消失,GM會安排你到一個叫玩家墳場的地方重生──我會去那裏等你回來,繼續旅程──復活後,會有一個新的健康身體,一切病痛都消失了。」
  「死......我會死,我會死......」她呆呆自言自語。
  「我會陪你到最後一刻,」他微笑眨眨眼,「十一年來,我也死過一次。被一個當時武功比我好的玩家殺了......後來回去報仇,我讓他死了十四次。」
  她卻彷如未聞,睜大木然呆住的眼眸,怔怔流下淚。
  「小瞳......你怎麼啦?你會復活的。」
  「不......阿徹,如果我告訴你,我知道我不會呢?不會復活的,死了就死了。」
  「......不可能。」
  「怎麼辦,怎麼辦?」她掩著嘴巴,淚流過不停。「你還沒恢復記憶呀,我卻要死了,怎麼辦......要冷靜,要冷靜......」
  「甚麼?完全被你搞得一塌糊塗......辛迪加又為甚麼要對你注射這種昂貴毒品?」
  「為甚麼......這還重要嗎?一切都完了,努力到這時候,卻失敗了,我不甘心......不行,沒時間難過了,必須在死前想好辦法。」她咬住嘴唇,「阿徹,以下的話你要牢牢記在心裏。」
  「第一,如果我死後,再出現另一個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她並不是我,她不是李影瞳,你聽懂嗎?千萬不要相信她任何花言巧語。」
  「啊?」
  「第二,棘齒城旅館我那堆行李中,有本粉紅色封面的日記......當你有天恢復記憶之後,看看吧,我已沒時間把事情一件一件的說了......」
  「我實在聽不懂。」
  「但已沒時間解釋了,記著一定要恢復記憶之後才好打開它......好冷,你過來,抱抱我,」 卷縮身子,不停發抖。「我不想一個人獨自死去,好可怕。」
  阿徹有些臉紅,坐在旁邊,輕輕把她拉過來,靠在自己懷裏,生硬地摟住肩頭,「是這樣嗎?」
  「是的。」頭挨在阿徹頸項間,沒作聲,就這樣靜靜的,讓時間流過。
  事情發展太快,阿徹感到措手不及。最喜歡的人就在懷裏,叫自己抱住她,這一切好像很迷幻,美好,不像真實。
  她身軀柔軟無骨,微微喘息,全身乏力靠在自己身上,滿鼻嗅到的都是她頭髮的飄香。
  「其實啊......」
  「嗯?」阿徹問。
  小瞳看著空無一物的眼前,幽幽道:「其實想想,死亡也不是很可怕......終於可以去天堂跟爸爸媽媽一起了,只是我對不起你,沒有為你做更多。」
  「為我?」阿徹腦中一片迷惑,「你要為我做甚麼了?」
  「我本應在十四年前那天死去......所以後來的生命都是賺來的。你記得那天嗎?我出車禍,在醫院躺了三個月。」
  阿徹閃過一個念頭,也唯有它才能解釋她的胡言亂語。
  毒品己侵入神智了,她已分不清想像和現實。
  「從小到大,我只喜歡你一個......小時候都喊你做哥哥,直到長大一點,懂得人原來是不能跟哥哥結婚的,才漸漸沒這樣喊......」
  阿徹想:「她錯把我當成是奧格瑪的哥哥了。」
  「這些年來,我好累......」她臉頰緊貼在阿徹頸下,「你會原諒我嗎?原諒我不能走到最後......因為今天就要死在這裏,死在這電玩世界裏。
  那天車禍,以為真的會死掉呢......然後看到你跑來了,兩手抱起我直往山上醫院跑。還邊跑邊哭,淚水都滴到我臉上了......不過我想你不會承認有哭吧,因為你總覺得男生會哭是很丟臉懦弱的事。
  事後醫生也說如果沒你抱我來,一定沒救的──當時受傷真的很重,失血很多。
  可是不知何解人卻很清醒,心裏安靜極了。聽到你鼓勵我要支撐下去,聽到你喘氣,聽到你每一下艱難沉重的腳步聲......抱住一個人跑五公里的上坡路一定很辛苦吧?
  大家說人死前會想很多東西,可是當時我卻甚麼都沒想,只感到很安全,平靜,幸福。
  是的,很幸福,好像會把一生所有幸福都用盡的感覺。如果人一定要死,就讓我死在你懷裏吧......你懂那心情嗎?」小瞳輕拉他手臂。
  阿徹唯唯諾諾地「嗯」了一聲,內心混亂極了。明知自己不是那人,但為何總有一種奇妙錯覺,覺得她在跟自己講話?
  「死後,請把我葬在這吧,終於可以永遠跟你在同一世界中了......能選擇的話,更想葬在你我再重逢的奧伯丁,只可惜那太遠了,屍體會腐爛掉,我不想被你看到變醜的自己。」嘴唇發抖,眼淚又蔌蔌落下了,用手指抹掉,勉力擠出笑的樣子,「記著啊,要常來我墳前探望我,不然會很寂寞的。」
  「小瞳......我......你在跟我講話嗎?」阿徹鼓起勇氣問。
  「不然這裏還有第二個人嗎?」
  「你不......不是在跟那個奧格瑪哥哥說話嗎?」
  「你......還記得這個啊?」小瞳微笑了,閉上眼把臉湊過去,悄然無聲地把小巧粉紅嘴唇印在他唇上。
  她吻得很輕,輕得不著痕跡,櫻唇溫軟細緻,彷似在懷念留戀甚麼似的一下一下輕吻著。
  「那個假扮我的人應該不會這樣吻你吧,」她嘴唇靠近阿徹耳朵,悄悄道:「記住這個吻,讓我永遠活在你回憶裏,不要再把我忘掉......永遠......都不要。」
  暮然間,就像漆黑夜裏的閃電般,阿徹發現一件事。
  他一定曾被這樣吻過。
  熟悉的感覺,柔軟得像要化開似的嘴唇,溫婉細心的貼近......但那是甚麼時候呢?他不記得過去曾愛過甚麼人,更惶論被吻了。
  當阿徹回過神來,小瞳已兩手摟住自己挨在肩上,悄悄睡著了。陷入死亡昏迷的她,是如此安詳平和,閉上雙目捷毛修長,小小可愛鼻孔隨著呼吸慢慢顫動著,彷似只要輕喚一聲,她就會再次醒來,淘氣地捏捏他鼻子,抱怨為甚麼要吵著自己睡覺。
  阿徹輕輕把身體放在地上,睡著的她是如此美麗動人,像落入凡塵的天使,那叫默默看著的自己不禁悠然神往,癡癡的無法把視線從她優美無瑕的臉龐上移開。
  「你會復活的,對不對?我去......接你了。」

●19●


  荒涼與迷霧中間,站了一個人,四周墓碑七橫八豎,雜草叢生。
  那人面前地上,有一個像波浪水花般捲動的漩渦,可是四周連一滴水都沒有,它像平空變出來似的。
  未幾,漩渦中慢慢有一水柱往上升起,形成了一個人的模樣──有頭有手有胸,臉上五官模糊隱約,只看到四濺的水花。
  「歡迎來到遊戲世界,我們竭誠為玩家們提供最優質的娛樂。」那水柱構成的人型說話了,「抱歉現在已過了辦公時間,工作人員無法親自處理你的申訴。我是GM的助手,人工智能助理管理員AGM0247。請問在我能力範圍內,有甚麼能效勞的?」
  那人還沒開口,人型水柱已自顧自繼續說話:「讓我看看,這裏有你的申訴記錄......你的名字是?」
  「陳子徹。」
  「對的,那就是你了。」它靠水花造成的頭顱點了一點,「你的問題是,你有一個朋友死了卻不能復活?」
  「大體是這樣。」
  「你在申訴中表示,你把她身體埋葬在一個淺淺沙穴裏,然後來到這重生點等了一天一夜,卻仍看不到她再構成的新肉體出現;回到墓穴地方,發現原來的屍體也不在了?」
  「沒錯。我想知道她究竟去了那裏。」
  「好的,我們幫你搜尋一下她位置。」人型水柱的頭偏了偏,「請告訴我她的名字。」
  「李影瞳。」
  人型水柱沉默著,過了一會,回答道:「發現零個玩家。資料庫中並沒有人叫做李影瞳,麻煩再確認一下提供的資料是否正確。」
  「她的確叫做......等等,」那人陷入漫長的沉默中,然後道:「我記起來了,我把所有事情都記起來了......一切都記起了。」
  「抱歉,人工智能系統無法理解你語言的含意,請重覆再說一遍。而且,」它續道:「情感偵測系統發現你現正陷入巨大激動的情感波動中,那混合了痛苦,悔恨,傷心,憤怒──這影響心理健康,也破壞你的遊戲樂趣,需要我們為你注射精神鎮靜藥劑嗎?」
  那人深吸口氣,擺擺手,「不用了,只是我想再問另一個問題。我之前有被注射過嗎?」
  人型水柱微笑了,但在四濺水花下,它的微笑顯得虛無、幻覺,「在得到我們的專業醫生准許前,無法把個別玩家的醫療記錄向他人透露,那包括玩家自己本身。」
  「不要緊,你不告訴我,我現在也一樣知道答案了。」他轉過身去,準備離開。
  「請問我還有事情能為你效勞嗎?沒有的話我就要回去了,祝你遊戲愉快。」
  「有啊,還有一件事能效勞,只是可能你不太樂意。」那人回頭,冷冷盯著它:「就是讓我一拳狠狠打碎你這騙子的鼻樑。」

●20●


  每個人記憶裏,總有些東西已忘記,也有些東西還清楚記得。而我總記得許多他人可能早已遺忘的往事,例如自己的童年,過去。
  媽媽生下我不久,就逝世了。爸爸是個歷史學教授,在大學教西方近代史,戴著眼鏡,性情溫和,是個好爸爸。他沒有續弦,獨自把我養大。
  他為我改了一個名字,影瞳。他說我生下來,眼睛就漂亮極了,所以名字有一個瞳孔的「瞳」字。至於「影」,是因為他希望我長大後也能像媽媽一樣(她是芭蕾舞蹈員),跳出美妙動人的舞姿,如形,隨影。
  可惜這件事上,我叫爸爸失望了。
  因為我天生就是個跛子。
  不知道為甚麼,左腿比右腿短了一點點,於是走路一拐一拐的。跑步都很困難了,何況跳舞?
  小時候我為自己這個殘疾感到好自卑,頭垂得低低的,不敢跟人說話。
  八歲時候,爸爸因為工作關係,從城市搬到郊區。
  從高樓大廈世界搬到山野,田邊,河溪之間,我並沒有像爸爸又或者其他長輩猜想,過得很快樂。
  也不知道是那個先出現的,是童年的我先討厭那群不懂禮貌的粗野孩子呢,還是他們先看我這個沉默內向,衣著不同,離群的城市小女孩不順眼?總之結果最後還是一樣。
  在他們面前,我都沉默端正坐著,盡可能不走動,真的要走路也走得極慢極慢──因為不那樣,就會暴露出我的殘疾──當時真想永遠永遠變成一座坐著或站著的石像就好了,那就不會被人發現我是個瘸子了。
  孩子們卻以為這個總是不動,甚麼都拒絕參加的城市女孩,是驕傲看不起他們;其實瘸腿的我根本不可能跟他們一起爬樹,爬山,跑步,我也不會釣魚,不懂游泳。總之所有他們能做會做的事,我都不能參與。
  慢慢地,他們也開始討厭排擠我,嘲笑我的衣著,髮型,說話方式,一切一切。
  跟著有天他們終於發現我是個瘸子,我的腿也成為他們笑柄,講難聽嘲弄的話,說我是個殘廢,故意在我面前一拐一拐走路。
  有時候我一轉身,他們就用小石子扔我的後腦。有次甚至把一桶水潑在我身上,裙子,全身衣服都濕透。
  那一次我終於受不住,跪坐在地上,咽咽嗚嗚哭得好傷心。心想我一直都很忍耐很忍耐,又沒得罪你們,為何總要欺負我?總要傷害我?又不是我想成為跛子的,為何總要取笑我這個?
  然後他出現了。
  他也是孩子群的一個,但看不慣他們總是欺負人,跟他們打起來,趕跑了他們。
  我不認識他,但知道大家都叫他做阿徹。
  年紀比我大三歲,所以小時候我都叫他做哥哥;如果真有一個親哥哥,我想也不可能比他對我更好。
  他很有正義感,很有愛心,總是想保護弱者,幫助有需要的人。
  知道我不良於行,就陪我慢慢走;知道我常常獨自一個,就帶我四處玩;遇到我走不過去的河水,爬不過去的岩石,就揹著我走過去爬過去:我不會放風箏,釣魚,抓蝦,他耐心全部教我。我和他兩人走遍各處山頭草地,一起看過山霧彌漫中間的日出,也一起看過黑夜森林中的螢火蟲微光。
  孩子群中,他不是長得最高,也不是體格最強壯,最會打架的那個,但如果我被傷害了,卻一定不放過對方,頭破血流,滿臉血污都要打下去,結果大家都怕了他,也不再欺負我了。
  甚至他曾救過我一命。十三歲那年,我走路慢,在馬路上被汽車撞倒了,醉酒司機害怕吃人命官司,疾馳而去。他剛好經過,抱起我死命的跑去醫院。


  從前,有一個年輕女生,自小就喜歡上她鄰居,一個青梅竹馬的哥哥。在她心裏,他就是最完美男生,一個最帥的英雄。女生願望就是長大後能跟他結婚,當他妻子,好好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讓兩個人的幸福快樂,永遠延續下去。


  躺在醫院那三個月,百無聊賴,就嘗試學寫小說打發時間了,上面的就是第一次寫的小說的開首。起初只是隨便的寫,但越寫越認真,真的想當個作家。
  有這個心願並不是為了甚麼,只是很希望學會更多寫作技巧,把這部小說寫好;一個以自己的過去為藍本,以他為主角的故事。我渴望能把心裏的他,最喜歡最愛的他,表現到那個想像的文字世界之中。
  十四歲那年,我和他正式交往,他牽著我雙手,兩人第一次接吻,大家頭低低的都好害羞,沒有說話......那段日子是我生命裏最幸福的時光。
  他不算是最溫柔的男朋友,有時候冒失粗心又衡動,把我弄哭;但絕對是最勇敢,最肯擋在我前面,幫我承擔一切的人。記得有一次,我和他到餐廳吃飯,鄰桌有幾個的少年混混,又笑我的瘸腿......這真的很好笑嗎?我走路的樣子真的很引人發笑嗎?我不懂,當時很難過。他又氣沖沖跟人打起來了,碗碟亂飛,桌子翻倒......每次都這樣子,看到我被傷害,哭泣,就氣瘋了,不放過對方。
  事後,他抱住哭哭的我,說小瞳你不要難過,腿不好不等於甚麼,人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是個有價值的人。
  對啊,傻瓜的阿徹,要相信自己是個有價值的人,為何你懂得這樣告訴我,最後自己卻不明白這點?
  那部還沒寫完的小說好像寫得蠻不錯,至少爸爸和其他長輩這樣想。爸爸看完,喜孜孜拿回大學給他的同事看,回來說,連中文系的某某教授都說我將來會是天才橫溢,不可多得的作家。
  在爸爸的努力下,加上我從小唸書成績就很好,每年都考第一,所以被他的大學破格取錄,成為學校最年輕的大學生,修讀中文系,那時十五歲。
  我好快樂,滿心喜悅的把這個消息告訴他......想不到那竟然是破碎和悲傷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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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21 - 25)

on 5/09/2007 01:20:00 PM in

●21●


  對於我的成功,他沒有露出欣喜讚賞的樣子,一言不發......當時很意外,因為從來我遇到甚麼好事,他都會比我還要高興。
  可惜當時年紀大小,不懂男生的心態......不然我會從他的冷漠中發現,他覺得很丟臉,失去男性尊嚴,覺得自己配不上我。
  只因為他還是個高中生。

  他決心也要考上我的大學,不想被比下去。每天很努力溫習,看書,上補習班......只是
  他當然是最好男生,但最好的男生不等於最會唸書。他在普通高中裏,一直成績不上不下,現在才開始想去努力,想考上全國最有名氣,名列首位的國立大學......太難了。
  這世界沒有奇蹟,他並沒有考上。
  他打算第二年重新再考一次。即使我從沒那樣想也好,他認為兩人距離越來越遠了──我已大學二年級,而自己卻是個考不上大學的失敗學生。
  這時開始,他性格也有些轉變,尖銳敏感,容易生氣。我不敢在學習和考試方面幫他教他太多,因為他很容易誤會成那是看不起自己,跟著又吵架了。
  是的,我和他變得常常吵架,尤其是那東西出現之後。
  那東西就是電玩,就是網路遊戲。他迷上了它。
  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男生為何那麼愛玩這種東西──整天盯著熒幕,控制一個小人,揮劍,放魔法,走來走去。這種事情可以一做就十幾小時,而且天天如是。
  我們之間的話變少了,你沒留意到嗎......每次見面,你不是沉默,就是一直說遊戲東西,甚麼技能天賦,裝備武器,副本與任務。我不是討厭去聽,你喜歡的東西我都會嘗試理解,但是
  你不是答應過我,答應過你媽媽,要重新努力考一次嗎?我帶來的筆記,辛苦找到的考題重點分析,你都放在一旁沒有翻開過。每次來你家,它們還是待在原來地方。
  打電玩時,專心盯著電腦時,你都沒發現我在後面,一直用憂傷的眼神看著你背影。
  親愛的阿徹,就算你是最愚笨,最沒有才華的男生,我還是愛你如昔。我不理其他人怎樣說,我就是愛你一個。你是個最平凡的男生我不介意,你將來賺錢很少我也不在乎,我去賺錢給你就好了,我把錢都給你就好了,只是
  這真的是一個好的生活方式嗎?這是上進努力的態度嗎?來你家,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清潔打掃,倒垃圾,洗碗碟──只因為你甚麼都不做,甚至不理鬚子,也常常不洗澡;一切只為了爭取更多時間去遊戲中升你的等級,打你的寶物。
  我好難過,跟你吵過很多遍,叫你停手,要準備溫習了,但你總是答我,等一下就會唸書,先等我升到甚麼等級,先等我拿到這套鎧甲,先等我拿到這把那把寶劍......
  對,你永遠都是等級差一點點,裝備差一點點,甚麼都差一點點,然後就一直玩,一直玩。
  阿徹,我最喜歡的阿徹,你告訴我──雖然你現在已不能說話了──但如果你還可以說話,你能答我為甚麼嗎?為甚麼你要玩過不停?
  是不是你覺得自卑,覺得自己失敗,所以就選擇逃去網路遊戲中,當你的英雄?
  在裏面,你很威風凜凜,裝備超棒,拿的是神兵利器,劍一揮,怪物就死了,遊戲中人人羡慕你,談起你。
  但遊戲不能玩一生一世呀,你總要面對人生問題,你總要讀書工作呀。難道你不懂,遊戲一切只是虛假幻象?難道你沒發現,你根本不是人人稱頌的英雄,只是個逃避現實,賦閒在家的重考生?
  其實你不敢面對第二次考試對不對?你很害怕像第一次般失敗,所以你用了最膽小懦弱的做法,那就是逃走。
  「如果沒有去嘗試,我就不算是失敗了。」你是這樣想吧?你不覺得那真的很荒謬嗎......你沒有一定不行,但如果你都逃避現實,整天埋在遊戲中,又怎可能考得上?你越逃避面對失敗,失敗就越會來到你面前。
  我跟你吵架吵到好累,然後出現了那個改變一切命運的網路遊戲。
  這是最新科技,人們戴上頭套,就立刻進入另一個世界,變成超人,人生不會失敗。你一玩就愛上了,它滿足你脆弱的自尊心,你成功,你擁有一切。
  然後某天,發生那件意外。

●22●


  我不懂為甚麼會這樣,我也是看突發新聞報導才知道,第二天拿起報紙,比較了解詳情。
  遊戲程式忽然「壞」了,裏面的人不能「出來」,永遠封閉在那個世界之中。沒人可以進去,沒人可以離開。
  世界各地那些受害者的家屬哭成淚人,他們的兒子女兒,不會再醒來,變成了植物人。
  那天我也哭得好慘,好像要哭出血來,抱住你不停的搖,希望你會清醒。
  但你最終也沒有,生命......是沒有奇蹟的。
  然後時光飛逝,歲月匆匆,人們慢慢忘記這件事,你身邊的人也忘記了你,忘記這個整天躺在家中床上,永遠無法醒來的植物人。
  我放棄了當作家的理想,不想再寫作,因為已沒有想寫下來的東西了;那部未完的小說,被我悄悄鎖在抽屜中。
  決定當個醫生,我轉唸醫科。因為......想找出能把你叫醒的方法,我知道人們會笑我很傻,但這是唯一剩下想做的事,唯一能令我感到想活下去的原因。
  時間經過,也令我發現一件事。
  或許因為大家都長大了,又或許因為我開始懂得打扮自己了,發現原來只要臉長得漂亮好看,男生根本不在意我是不是個跛子。在大學我有很多追求者,從前小時候欺負我的男生們,後來卻騎著機車拿著鮮花,敲我家的大門。
  你的那群朋友,也長大了,各有不同的人生。有一個加入幫派,很年輕就死了。有兩個去了外國留學深造。也有一個自己開了公司,聽說賺很多錢。其他大部份人則過得很平凡,唸書,工作,結婚,生子。
  你媽媽一個人照顧你很吃力,又要工作維生──她唸書不多賺的錢很少。所以我天天都到你家,幫忙看顧你,幫她打掃,做飯,洗衣服,減輕她的辛勞。你媽媽蒼老了很多,臉上都是皺紋,頭髮白了不少,可能因為清潔工人的勞動實在辛苦吧,不過我更覺得心理原因比較有影響;含辛茹苦一個人把獨子養大,鬆一口氣,正以為他將有番出息作為的時候,卻變成這樣......
  有時候做完家事,我坐在床邊,看著你瘦削凹陷的兩頰,緊閉的雙目,滿臉沒刮乾淨的鬚根,忽然發現你的臉也老了,雖然多年來從沒清醒過,沒離開過床,沒試過像其他年輕人一樣享受過青春歲月,但你同樣也慢慢老去了。
  這時我會想,在你閉上的雙眼之下,腦中正在想甚麼呢?你是不是還在那個虛擬的電玩世界中,像個英雄俠客般風風光光,拿著寶劍耀武揚威?卻不知真正的你,躺在這裏甚麼也不能做,甚麼用處都沒有,連大小二便都要人幫你解決?
  如果......我說如果,那個遊戲沒有奪走你,你會不會仍像過去清醒時那樣,天天窩在家裏,要媽媽養你,像個米蟲般打電玩打到現在,逃避現實,不肯面對自己的人生?
  時間......果然是不等人呢。
  醫學院唸得比較久,可是我終於也畢業了。
  畢業典禮完了後,我先去墳前拜祭爸爸──幾年前,他患了末期的肺癌──告訴他我畢業了,他女兒終於可以算是個醫生了,也沒再被自己的跛足困擾住自己,不會再自卑......所以他可以放心了。墓前放著的鮮花,被風吹得輕輕飄動,我閉目雙手合什。
  跟著我去蛋糕店買了一個小小的,精緻的巧克力蛋糕,準備拿去你家;朋友都找我去慶祝,也有男生想約我,但我都推掉了。我只想把這重要的一日留給你,兩人一起渡過。
  直到現在,你還是我唯一有過的男朋友。我不想叫親戚們擔心,也曾經嘗試過跟其他男生約會,但實在毫無感覺,只想快點回家。也試過因盛情難卻,答應姑母去相親。對方一身整齊西裝,頭髮梳得畢直,一直講自己的學歷有多好,多聰明,懂的事情很多,也賺很多錢。穿著洋裝和高跟鞋的我坐在對面,托著下巴邊點頭邊聽,內心卻想,你把我當甚麼了?講你賺多少錢幹嘛?我又不是養不起自己。至於學歷和聰明,我十五歲就唸國立大學,你真的肯定你一定比我聰明嗎?
  我在蛋糕上點一根蠟燭,放在床旁邊,幻想你醒來了,跟我一起吃蛋糕的情形。
  五萬分之一。
  我忍不住哭了,伏在你胸膛,嗚嗚的不停哭。我學醫八年,最後卻終於懂得,你會自己醒過來的機率,只有五萬分之一。花八年光陰努力得到的知識,並不能救醒你,只令我明白到這無情殘忍的事實。
  我在你唇上輕輕吻了一下,你嘴唇緊閉,枯乾,龜裂......在另一世界的你會感覺到這個吻嗎?感覺到我對你的想念和愛嗎?
  阿徹......阿徹......
  你媽媽敲了敲門,推門進來。我和她兩個人一起吃蛋糕,聊天。你媽媽說謝謝我多年來用心照顧你,沒有把你忘掉。她頓了頓,又說,只怪我家阿徹沒有那份福氣,不能娶你當我家的媳婦......多年來我都把你當成親女兒一樣看待,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也應該結婚嫁人了。
  別說了......別說了......我又忍不住,摟住你媽媽一直哭,說我不要離開你,不要離開她。
  阿徹,我和你媽媽都日夜盼望你從電玩世界中醒來,重新振作做人......你會嗎?

●23●


  畢業後我到附近一家醫院當個小小的實習醫生;其實可以選擇更有前途和收入的市區大醫院,但不想離開你和你媽太遠,就決定留在這工作好了。
  我搬去跟你媽媽一起住,她認我做乾女兒,我也高興自己多了一個媽媽。我勸說她不用工作留在家裏,因我已是個醫生了,可以養活她。
  醫院工作很繁重,每天都忙得焦頭爛額。午間小休,我喝杯咖啡,看看報紙。
  報紙說,許多年前那件轟動的電玩遊戲意外,令無數青少年少女變成了植物人,其中又有一個剛在美國紐約去世,原因是心肌梗塞,加上體內器官退化。現在還存活的受害者,根據統計全球只剩下四百二十五個。政府自此立下嚴格的虛擬遊戲監管法例,禁止未曾經過多重測試的網路遊戲流出巿面。
  阿徹,你也是四百二十五人中的一人,有天你也會忽然死去嗎?
  這時,桌上的手機鈴聲響起,我收到那個再次把你我命運方向完全改變掉的電話。
  我拿起它,「你好。」
  「請問你是李影瞳小姐嗎?」傳來嬌美甜蜜的女聲。
  「我是的,你是?」
  「你等等,我把電話交給博士,請他來跟你說。」電話交到另一人身上,是個聲音沉穩磁性的外國中年人。
  「你好,李小姐,我是核心原力有限公司的首席設計師羅傑斯‧史諾博士,你可以直接叫我羅傑斯,」他用英文繼續說,「請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當然知道,你設計的那個遊戲奪走了我最重要的人,我怎可能不知你是誰?」我也用英語淡淡回答:「只是我不想認識你。你們應該慶幸當日每個進入遊戲的人都簽了自願承擔所有風險的同意書,不然你們公司早被人告到破產。」
  「李小姐,對你當日遇到的不幸,我感到非常的同情和遺憾......」
  「如果你打電話是想講道歉和安慰的話,那麼就免了,這許多年來我已聽得太多。」緊握的指甲掐進掌心,我已很忍耐很忍耐,別再挖我的傷口,別再刺激我好嗎?!快想破口大罵了。
  「這個,」他沉默良久,「李小姐你方不方便到我們公司一次?我們或許已找到把......張秘書,他名字是甚麼?......對,陳子徹先生救回來的方法。」
  甚麼??!
  我嚇得手一鬆,手機掉到地上,不停打轉,滾到桌子底。手忙腳亂的我彎下身去撿,手肘卻碰到桌上杯子,咖啡打翻一地。
  我慌張地撿起電話,結巴道:「我立刻來,我現在立刻趕來。」
  距離你陷入昏迷那天,已經十一年了,終於再看到你能清醒過來的一絲曙光......這年我剛剛二十七歲,你三十。

●24●


  回家洗個澡,化好粧,戴好耳環換上套裝,照著鏡子的我微笑了,看上去自己倒像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OL。我踏著高跟鞋出門,從家裏駕車到巿中心要一個半小時,可以籍此整理一下思緒。
  核心原力是一間巨大的跨國企業,公司巿值估計至少三千億美元,員工人數超過二十萬,公司總部在美國曼克頓。遊戲軟體開發只是它們其中一個部門,業務範圍廣泛,包括商用軟件,電腦硬體,醫學儀器,飛機零件,國防電腦等等。
  握著方向盤的手心在冒汗,腳踏在油門上,車子越開越快,我內心好緊張。
  阿徹,這次聽上去好像真的有希望,或許你真會醒來呢......
  穿過富麗當皇的大堂,走入升降機中,我按了七十六樓,核心原力的遊戲研發部門。
  升降機門打開,我看到的是一排又一排的電腦,佔滿整個一萬平方呎的辦公室樓層,每人各自在電腦前在忙甚麼。
  「李小姐,歡迎你,我就是電話中的羅傑斯‧史諾」一個男人走過來,五十開外,頭髮濃密卷曲,臉上鬚子修得很整齊,眼睛碧藍有神,身穿普通的淡藍恤衫,袖子捲到手肘地方,西褲。
  「幸會。」我握了握他伸出的手。
  「想不到你竟是那麼年輕的女性,看上去頂多二十,二十一歲。」
  「嘿,我也想不到設計這該死遊戲的人竟是這樣子,今天之前我會以為你頭上應該有角,屁股有尾巴,像個惡魔。」
  「哈哈,」他笑了,帶著苦澀,「它是我開發出來的,當年出意外時,我內心非常沮喪,低沉了好幾年。」
  「過去一切已不要緊了,最重要是現在能夠把阿徹救回來......你告訴我應該怎樣做吧。」
  「那請你跟我來,我們邊走邊談,」他手插褲袋在一旁陪我走著,越過一排排電腦,「事情大概,你在電話中已聽過了吧?」
  「沒有很詳細,你可以再講一遍。」
  「設計出一個能完全模彷真實的電腦世界,一直是我從小就醉心的願望。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
  因為構成現實這個宇宙有太多變數了,例如溫度,風向,氣壓等等。要完全模彷現實,即使把全世界所有電腦加起來一起去運算都做不到。
  好像說,我要創造一個沙灘,人走在上面,挖起一堆沙子在手中。那電腦就把幾千幾萬粒沙子形狀各自分開模擬,構成,再計算它們堆在一起所產生的物理現像等等,即使是想一下,都知道工程的巨大,這也是我多年來研究未能突破的瓶頸。
  後來,我卻改變了思考的角度,不再模彷現實,而是去模彷人對現實的感覺。電腦分析人類五感對萬物產生的反應互動,然後再構成相似的東西。
  用剛才的例子,當人在虛擬沙灘挖起沙子時,他腦中必然先對這些沙子在手中的感覺有一個預估。電腦讀取那種感覺,然後再將感覺創造出來,傳送到人的大腦中,於是他就以為真的挖起一堆沙子了。沙子其實從來沒有在他手中,只在他的腦中。
  而這個「感覺」,電腦也會儲存在下來,留待日後他人挖起沙子,再將那種感覺重現給他。
  簡單來說,創造出最基礎的遊戲世界的人是我們,但讓它不停演進,變成活生生的現實,卻是在裏面生存的所有玩家和虛擬人類──也就是居民──共同做成的結果。是他們的經驗和想像,令電腦有著各種再創造萬物的「材料」。
  而那個處理一切資訊,統合運作,把所有人的經驗互相整合的電腦程式,我叫它做GM,遊戲的管理者。
  那件災難性的意外,我不冗述了。但我們公司其實並沒有放棄希望,多年來一直秘密地想跟GM取得聯絡,了解災難發生的真正原因。主電腦如常運作,證明那世界並沒有消失,只是我們輸入任何指令,都無法令GM產生回應,好像對空氣說話一樣。
  情況一直沒有好轉,直到最近的某天,工作人員收到了一則神秘的訊息,對方要求進一步通訊。」

●25●


  史諾博士繼續說話。
  「十一年來首次收到回應,大家都欣喜若狂,好像天文學者一直對宇宙發放訊號,終於得到外星人回應的感覺。
  只是,嘗試跟我們通訊的並不是GM,而是另一個未知的存在。這令我們的興奮瞬間冷卻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疑惑──誰有這種能力,可以突破彼方世界的封鎖,進入我們的電腦,跟我們溝通?
  想到這裏我們都覺得事情詭異得叫人恐懼,那種感覺猶如看電視劇時候,劇中人忽然扭頭對你微笑說話,然後從螢幕中爬出來一樣。
  那個在我們資料庫中,編號NPC6457283343的虛擬人類,卻有這種本事。作為一個魔法師,它能力非常優秀強大,強大到發現自己存在的世界是一個虛假,強大到可以穿越次元時空局限,跟我們直接通訊。
  然後我們從它身上,知道更驚人的消息。
  失去聯絡的十一年裏,那個叫艾澤拉斯的遊戲世界每天每刻都在發生驚人的意外改變。例如NPC6457283343,故事原來劇本根本從沒有安排它成為一個大魔法師,它的成長和發展完全是我們想像之外。
  籍著NPC6457283343為我們開啟的通訊渠道,我們成功在艾澤拉斯建立第一個資訊收集點,每分每秒不停傳來那世界已改變的新資料新數據。它們如果全列印成紙張,可以把十個足球場塞滿,堆積到五層樓的高度。
  緊急開會後,我們得到一個結論。雖然那聽上去很怪異,但我們已沒有更好的形容詞了。」史諾博士在一部電腦前停下腳步。
  「甚麼結論?」
  「我想我們被GM『背叛』了。
  基於無法肯定的原因,它主動切斷跟現實的聯繫,像小孩子堆沙一樣製造自己的世界......我們做了一頭怪物......或者說,我們創造出一個......」
  「神。」我忍不住答。
  「沒錯,我們以為做了一個遊戲,其實更像是創造出另一個平行宇宙;同樣地我們以為寫了一個電腦程式,卻變出一個神來。
  現在,我們的設計師已寫出另一個通道程式,可以不籍著GM,就能直接到達艾澤拉斯。」
  「那......阿徹可以靠它回來了,對不對?」我聲音發抖,不敢相信是真的。
  他搖搖頭,「最大的問題是,它是單向的,我們可以用它把人送進去,但如果不籍著GM控制的通道,無人可以回來。」
  他看著我,「那就是需要你的地方,你將會成為我們往後一系列拯救計劃的第一個實驗者,嘗試能不能把人帶回來;如果你成功了,我們將會派遣更多拯救人員到達那裏,把全部玩家救出。」
  「那......為何找上我?受害者的親人家屬成千上萬,為何偏偏選擇我?」
  「有兩個原因。
  第一,你是個醫生;長久待在遊戲中的受害者不論在精神和肉體上,都可能有著無可估計的創傷,你的醫學知識可以在緊急關頭做出更正確的臨場處理。
  不過更重要是第二個理由,」他停頓下來,因為這時他背後傳來工作人員的叫聲:「史諾博士,NPC6457283343來了,要求通訊。」
  他喊道:「請它等一下,五分鐘後接過來這邊。」轉頭對我繼續說下去,
  「第二個理由就是,我們在那邊唯一的盟友NPC6457283343,它畢生只認識一個玩家,那就是你當日的戀人陳子徹先生,所以拯救計劃決定先由他開始。」
  「這些我都懂......但如果GM控制住回去的路,我和阿徹怎可能離開呢?」我咬住嘴唇,「在那個世界,它就是神,我們不可能戰勝它,GM隨時可以把我殺死。」
  史諾微笑了,帶著狡猾,「不,它做不到,甚至你如果請求它讓你走,它也不能拒絕。」
  「啊?為甚麼?」
  「因為法則(Law)。
  像現實宇宙有各種規律和法則,好像重力作用,能量不滅定律等等;在那一個宇宙,也有它的規律和法則,GM雖然是神,但仍然要遵守它作為一個程式,可以做和不可以做的規則。
  例如,它不可以直接干涉世界的運作,又例如,」史諾博士的眼睛閃亮,「它無權攻擊,傷害它的同事──其他的遊戲助理管理員GA(Game Assistant),也不可以阻止GA做任何對世界不具有破壞性質的行為。」
  「你意思是......」
  「沒錯,我們將會給予你一個GA身份,那可以保護你的安全。」
  「那我大概聽懂了,我用GA的名義進入遊戲,要求GM讓我把人帶走......是這樣嗎?」
  「你可以這樣說,但裏面還有一個更棘手的問題,」他坐在電腦前,「但在這之前,先讓我們跟NPC6457283343進行通訊,已讓它久等了。」
  我站在史諾博士的背後,看到熒幕上出現一句又一句的對話。

  史諾:我在了,午安。 8-) 抱歉要你等了那麼久
  NPC6457283343:沒差沒差,博士你也午安啊 >_< 你吃飯了沒?
  史諾:呵呵,早吃了,情況順利嗎?
  NPC6457283343:有點麻煩,但仍然樂觀,我正努力把魔法能量轉換,企圖打開前往GM通道的傳送門
  史諾:萬事拜託了。對啦,今天我把她帶來了
  NPC6457283343:是嗎? @_@!!! 我能跟她說說話嗎?

  史諾扭頭用詢問的眼神在看我,「要嗎?」
  我點點頭。
  他指指旁邊的電腦,「你用它加入對話。」
  坐下來,看到「請選擇你的暱稱」這句,我輸入「小瞳」兩個字。

  小瞳進入了頻道。
  NPC6457283343:太好了!! 你是李影瞳小姐對不對?

  我問:「博士,它有名字嗎?叫一堆數字感覺好奇怪。」
  「有的,你喜歡可以叫它在那個世界的名字,露依。」
  我在鍵盤上慢慢打起字來。

  小瞳:露依小姐,你好 ^^ 我就是李影瞳了,你認識我?
  NPC6457283343:當然認識啦!! 阿徹從前常常提起你。

  阿徹......你果然還活著......還活著......不行,眼淚快湧出來了,我要忍住,要忍住,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我要堅強,你這時候很需要我,我不能軟弱。

  小瞳:那......他過得好嗎?
  NPC6457283343:很好呀!只是當他對你的記憶恢復時,就會不停哭喊,說要見你,激動得快瘋掉了。但一回去你們的世界後再回來,卻甚麼都忘記了,又把你忘記了。

  甚麼?!!又把我忘記?!甚麼意思?他曾回來過?!甚麼時候的事???

  小瞳:我......我聽不懂你在說甚麼
  NPC6457283343:......博士,你還沒有跟她說啊?
  史諾: 8-( 嗯,她還沒知道。因為有點難於啟齒嘛
  NPC6457283343:唉呀,那你快講啦

  我盯著史諾博士,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為難模樣。
  「李小姐,我希望你有一個最壞的心理準備,陳子徹先生可能已變成一個大腦永久受損的精神病患者。」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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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26 - 30)

on 5/09/2007 01:16:00 PM in

●26●


  空盪的辦公室只有我和史諾博士,我垂頭看著桌子上的咖啡杯,他則有時坐著,有時站起來,踱步走來走去。
  「李小姐。」
  「嗯......」
  他點起香煙,抽了幾口,「剛才我提到的棘手問題,就是這個。
  據我們所知,所有遊戲中玩家對於十一年前發生的意外毫不知情,他們仍以為能隨時回到現實。」

  「怎......可能,那麼久了,總有些人會嘗試回來卻發現做不到吧?」
  「記得我曾講過的理論嗎?遊戲世界創造的不是現實,而是人類對現實的感覺。存在的不是沙子,而是沙子在手上的觸感。
  每個以為自己回到現實世界的玩家,只是去了GM......為他們個別準備的另一個虛擬世界。」
  「另一個......虛擬世界?」
  「沒錯,GM會讀取那玩家的原有記憶,根據內容為他編寫一個幾可亂真的虛假現實世界。玩家以為回到家裏,上班上學,但其實他從沒有離開過......像夢中的夢一樣。」
  「GM......為甚麼要這樣做?」
  「不知道。我們只能猜想,它安撫欺騙玩家,是為了把他們留在手上當成人質。因為只要仍有活人在遊戲中,我們就投鼠忌器,無法把主電腦關掉。」
  「所以,阿徹一直以為自己已回到現實,但其實並沒有?」
  「是的,而且我們發現陳子徹先生的情況又比想像中複雜得多。NPC6457283343曾經偷偷入侵GM資料庫,把一些很有趣的東西偷出來......」他打開辦公室的門,喊:「張秘書,請你把那份文件拿來......對,那人的病歷檔案。」
  史諾博士把幾張紙放在我面前,「這是GM對每個玩家各自的病歷記錄,NPC6457283343 製造通往GM通道的傳送門時,卻意外去了另一地方,發現這些。」
  20XX年XX月XX日8時16分57秒:
  PC004841提出脫離世界的要求,已對其進行深度麻醉,讀取大腦記憶資料,準備建構另一世界。估計共需48小時36分22秒。

  博士在我耳邊補充說:「PC004841就是陳子徹先生在資料庫中的編號。」

  20XX年XX月XX日18時42分11秒:
  PC004841情況良好,如預想的,他無法分辨兩者,建構世界成功滿足了他精神上對回到現實的情感需要。

  20XX年XX月XX日9時26分31秒:
  PC004841出現精神與行為異常,基於某種原因,他能夠發現自己身處的只是建構世界,出現激動,憤怒,情緒低落等心理癥狀。

  建議:
  有需要儘快找出導致他發現真相的那個原因。那暗示了建構世界程式上有著某種缺憾。

  20XX年XX月XX日11時59分48秒:
  PC004841回到艾澤拉斯後,把建構世界的秘密對外宣揚,已用「妨礙他人正常遊戲」的罪名予而拘捕,注入精神鎮靜藥劑EP-3予而麻醉,然後洗腦。


  20XX年XX月XX日21時2分17秒:
  洗腦後,PC004841表現良好,唯其洗腦技術造成的大腦損害未明,基於744條法則「除非緊急情況,GM無權使用帶有未明危險性的醫療手段」,無法廣泛應用在其他玩家身上,建構世界技術儘管有潛在的程式缺憾,但已是唯一的最可行辦法。

  20XX年XX月XX日2時54分59秒:
  PC004841提出脫離世界的要求。基於之前對他有過失敗的記錄,這次世界的建構必須更完整和全面。估計共需177小時12分6秒。

  20XX年XX月XX日13時29分7秒:
  PC004841再次發現真相,為免情況像上次那樣惡化,已立刻對其進行麻醉,洗腦。所有其他玩家的建構世界程式緊急無限期終止運作,直到程式缺憾得到解決而止。

  分析:
  1.兩次連續失敗的或然率只有0.47%
  2.PC004841的智能表現僅屬於一般水平,單憑本身智力發現程式破綻的機率不會比0.25%高

  結論:
  必須對其大腦進行更深層的讀取和理解。

  20XX年XX月XX日16時38分14秒:
  對PC004841大腦進行的完整讀取已完成。成功發現問題所在。
  在PC004841的現實中,有一個被稱為「李影瞳」的物件,建構出來的世界,總是無法對其成功模擬。之前兩次失敗,都是因為PC00484發現那個叫「李影瞳」的物件並非現實中的「李影瞳」。
  已完整搜尋整個資料庫,並無一種稱為「李影瞳」的東西可供模擬上的參考。

  結論:
  其他玩家的記憶中,也沒有發現那一種被稱為「李影瞳」的事物,推斷那不是一種廣泛流行於現實世界的東西。他們的建構世界程式可恢復正常運作。

  結論2:
  如果無法取得被稱為「李影瞳」的物件的完整數據資料,對PC004841就不能使用建構世界程式,只能以「強制記憶低階覆寫」取而代之。

  強制記憶低階覆寫?
  「我......我看不下去了,」把紙張摺起來,胸口不住起伏,我在發抖。「那東西聽上去好恐怖......強制記憶低階覆寫是甚麼意思?」
  「就是像電腦硬碟資料一樣,GM強行把另一段你並沒有存在過的虛假人生,覆蓋在他本來的記憶之上。」博士眼中帶著憐憫,「李小姐,這是個不幸的消息。他即使再遇上你,也不會知道你是誰。」
  「為甚麼?為甚麼要把我從記憶中洗掉?」我不理會臉上滾滾而下的眼淚,幾乎在尖叫。
  「唉,」博士弄熄了香煙,「GM對你本人並沒有足夠的資料,無法模擬出另一個完美的假人,而他......似乎對你很了解,一眼就看出那個李影瞳是假扮的。GM認為一勞永逸的方法,就是直接把他大腦有關你的記憶清除掉。」
  阿徹......為甚麼那樣殘忍,讓你活著,但你心裏已......沒有我的存在了。
  「但不知道那是幸運還是不幸,因為我們對人類大腦的了解還是相當貧乏,所以GM籍著輸入給它的醫學知識所進行的記憶刪除手術,也不完美。陳子徹先生總是不時再次恢復記憶,激動不已,要求回去見你一面,跟著又被GM把過去記憶重新覆寫一遍,強行植入一些假的現實生活片段到他腦中,陳子徹先生就以為自己真的曾到過現實,痴痴呆呆回到艾澤拉斯。」
  「現實生活片段是甚麼......?」
  「他仍以為自己只有十九歲,所以植入的是一些高中學生都會發生的事情,例如運動扭傷腳,朋友吵架啦,收到女同學的情信之類......一直重覆又重覆的,每次都植入相同的資料。」
  「夠了,我不能再聽下去了,我快崩潰了,太可怕了......我只想問最後一個問題,其他我已不想知道了。」我閉上眼,「他......這樣子失憶又恢復記憶又再被覆寫......究竟發生了幾次?」
  「根據病歷記錄,這十一年間,」博士吐口氣,「已經有十七次。」

●27●


  決定出發的日子是一星期後,我將會跟隨你十一年前的步伐,踏入那個未知的世界。
  博士跟我說,因為系統把你標籤成一個病人,所以千萬不能把失憶的事情主動告訴你,不然GM就可以用「妨礙他人正常遊戲」和「未得到醫生准許下,私自對玩家本人洩露其病歷資料」等等罪名把我的GA身份剝奪,然後像按鍵盤的「刪除」鍵一樣,直接把我人間蒸發掉......也就是殺死我,連一點痕跡,一點屍骨都不會留下。
  但裏面又有另一個困難的問題,根據規則,GA無權帶走一個沒有明確表示自願想離開的玩家......但如果你沒有恢復記憶,不知道真相,那怎會當著GM的面講:「我不要你創造的虛假建構世界,我不要洗腦,我要回到真正的現實之中」?
  很像一個無聊的文字遊戲,但程式語言就是這樣,只有你正確表達出你的意願,我才能帶你走。
  所以我必須間接地喚起你的記憶,多跟你相處,說話,希望你會有天忽然想起我是誰,那再告訴你一切就不算違反規則。
  但博士又說,事情未必那麼容易,距離你最後一次恢復記憶,已經是三年之前的事了,搞不好這次真的成功把我從你的過去中洗掉呢。
  但還是值得去試試,對不對?
  這幾天有些忙,找唸法律系的舊同學寫好一份遺囑,如果我不幸身亡,就把爸爸留給我的遺產,四份一捐給慈善機構,四份一平均分給其他親戚,剩下的一半留給你媽媽;那應該足夠保障她剩下日子的安穩富足。
  把時間期限定在三年,如果三年我沒有回來,又毫無音訊。他有權幫我安樂死──我不想永遠躺在床上「活著」,那太痛苦了。
  我準備帶一些衣服,化粧物品,女性用品,有的沒的一起進去。也一併帶上幾本從前寫下的日記,還有將這十一年之間發生的事情,簡略地寫在另一記事本中;那即使我死了,仍會留下希望,希望你會發現它們,發現真相。
  離開之前,進去你房間,看你最後一眼;不打算告訴你媽媽我要去那裏,怕她擔心,就騙她說要到外國醫院繼續實習深造,可能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
  十一年來,房間還是維持原來的樣子,平凡高中學生的房間。摸一下你書桌,那張你曾在上面做功課,溫習的書桌,上面一塵不染,好像你不久之前還有用過它。旁邊是書櫃,放了各種書本,學校的,應付考試的,還有遊戲攻略雜誌;翻開它,紙張都微微泛黃了。其中一段內容,吸引了我的注意。
  講的是你那個遊戲,它除了介紹玩法,職業,技能,魔法甚麼的。也講了一個讓我深深觸動的故事,「塞瑞利恩與安娜雅」。總覺得,那個默默等待有天戀人會回來的安娜雅,那種心情自己也有過......我也希望你能回來,回到我身邊。
  雜誌抱在胸前,決定把它也帶去......我從沒打過電玩,或許它可以給我一些重要資訊,一些幫助。
  更重要是,那是你的物品,抱住它,讓我覺得安全......像祈求平安的護身符一樣。是的,我想我真的很需要保佑和祝福。
  坐在床邊,摸摸你瘦削蒼白的臉,撥好你蓬亂的頭髮......我快會看到你對不對?
  輕輕吻你前額一下,離開房間。
  我出發了。

●28●


  船身在搖晃,打開船艙房間的窗子,看到外面海的氣息,微風吹來,好舒服。
  我轉頭,看著博士和露依,他們坐在一張圓木桌前。
  「李小姐,先跟你介紹一下,她是NPC6457283343。」博士擺擺手。
  「小瞳,我也跟你介紹,」露依也擺擺手,「他是總忘記對方名字,只愛用一堆數字叫人家的怪叔叔,史諾博士。」
  我嘻嘻的笑了,「博士,我認得露依的;之前每晚我們都用MSN聊天,在視訊中我看過她臉。」
  「對對,」露依走過來摟住我肩頭,牽著我的手,「我們已是很要好的姊妹淘了。」
  「甚麼......你怎做到的?!!」博士看著露依的樣子很好笑,嚇得嘴巴張大大的。
  「唉呀,我既然能跟你們通訊,那自然也可以用那個甚麼......」她敲頭苦思,「叫甚麼網路的東西連到小瞳家中電腦呀,那很容易呀。」
  「天啊,如果你能來現實世界,我們一定雇用你當公司的首席程式設計師,太厲害了。」
  「假若我告訴你,我還會變成小鳥在天上飛來飛去呢?你會不會又叫我去馬戲團表演了?」她眼睛閃閃。
  「嘻嘻,你別作弄他啦,」我止住了笑,認真地問博士:「我已在遊戲中了嗎?」
  「還沒有,這是我們的中間通道程式,只等工程師們把兩個世界連接好,」他指指左邊一道門,「穿過它,就是艾澤拉斯了;一艘前往奧伯丁的米奈希爾遠航帆船上。」
  「李小姐,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真的要去嗎?」
  「是的。」
  「那我們先再複習一下各自的任務,」博士用原子筆敲敲桌子,「露依小姐會趕回去奧格瑪,跟她的宮廷魔法師們一起努力,打開前往GM通道的傳送門,可能要一個月,兩個月,甚至更久;我和工程師們,則會監視情況,把李小姐的身份盡力隱藏保護,不被GM發現;至於李小姐,你......」
  「我會偽裝成一個初玩遊戲的玩家,隨便找個理由,把他帶到奧格瑪,」我接下去,「沿途我們會多相處,多說話,多鼓勵他講從前,希望他有天忽然認得我是誰。」
  「嗯......李小姐,還有一點你千萬要記著,你不能死亡。作為一個假GA,GM並沒有你的資料,也就是說你沒得到遊戲其他玩家們的永生;一把長劍,一條毒蛇,就可以永遠奪去你性命。而且你也不會提升等級,不會變強,是一個完全的普通人,所以前路非常兇險。」
  「我知道,這些你都講過了,會好好小心的。」
  「小瞳,要我派士兵保護你嗎?」露依一臉憂心。
  「不,不用了。兩個人獨處應該對記憶回復比較有幫助......而且,我怎解釋為何會有一堆士兵在後面跟著呢?別太擔心,」我安慰拍拍她手,「而且你不是說過嗎?他武功很好,不會讓我受傷的。」
  這時,右邊另外一道門打開了,一個核心原力的工作人員進來,道:「博士,連接已成功,隨時可以進入艾澤拉斯了。」
  「要去了嗎?李小姐。」
  「嗯。」
  「那個,」博士尷尬咳了一下,看著我穿的黑白橫條針織衫,還有那條白色碎花裙,「你要換其他衣服嗎?例如中世紀的教士袍,魔法師長袍之類。」
  「不......不用,」我輕輕微笑,「那是他......當日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或許他看到後,會記起甚麼。」
  「嗯......」
  露依畢竟是女生,從我鬱鬱落寞的眼眸中看出了一些東西。她推了推博士,道:「怪叔叔你快回去吧,她有我看著,沒問題啦。」
  博士站起來,跟我握握手,「那......保重,祝你一切順利。」
  「嗯。」
  露依半推半擠的把博士推出門外,坐在我旁邊,關心地柔聲問:「小瞳啊,是不是有甚麼心事?」
  「我......我好害怕,」只有她和我,眼淚就忍不住滾下來,「萬一他真的不記得我,永遠都記不起來......一直把我當陌生人,那怎辦?」
  她把我摟在懷裏,拍拍後背,「不會啦,一定會記得的。你忘了嗎?就是因為你在阿徹心裏是那麼獨一無二,GM做的虛假神界才騙不了他......才不會把其他人錯認成是你呢。只要給他時間,總會記得你。」
  「真的嗎?」
  「真的,他是一個很好的男生,很勇敢,很有愛心,不會忘記的,一定不會。」
  「但......但願如此吧。」
  她牽著我的手,走向左邊的門,「來,我們一起喝幾杯,給你壯壯膽......你會喝酒嗎?」
  「會......會一點。」
  我和她,悄悄的穿過那道門,進入那個世界,進入已不能回頭的另一個虛擬人生。

●29●


  露依走了。
  我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餐室裏,好害怕,很快可以看到你......忍不住拿起酒杯又灌一大口,嗆到了,不停咳嗽。這個世界好真實,甚麼都像是真的,連酒的味道都一樣。
  怎麼辦,第一句話該講甚麼好?腦中空白......家裏背好的台詞早忘記了。
  其實我不想說話,只想過來一直抱住你,埋在你胸前......我能這樣任性就好了。
  門慢慢被推開,有一個人背光站在門前。
  是你......長髮,束了馬尾,臉上都是鬚根,眼睛明亮,領口躺開的灰襯衣,長褲,腰間有一把長劍......比現實中的你,精神健碩多了。
  「你就是小瞳,對不......」
  「我不是小瞳,難道你才......」
  已無法記起當時在講甚麼,只覺得內心好緊張,胡言亂語,希望沒說錯話......要努力裝得可愛一點,像從前一樣。或許你會因此記起我......或許......
  「走吧,今天我幫你拿,明天開始,東西全部你自己拿。」我跟在你後面。
  看著你背影,忽然間,發現自己是多麼天真幼稚。
  你不認得我。
  我曾幻想過,或許你只看一眼,就會認出來......很傻吧。
  真的好想哭......你目光和語氣沒有很親切,也沒有很冷漠,卻深深刺痛我心。
  原來被自己愛著的人當成陌生人,是如此難受......難受到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場。
  你住在奧伯丁;一個安靜平和,草原山坡處處,青綠森林的世外桃源。我陪著你渡過每一天,看你笑,聽你說話。
  無數個夜闌人靜的晚上,我都想悄悄走進你房間,睡在旁邊,看著你沉睡的臉,抓住你一條手臂,抱在懷裏。
  你從沒發現我看著你時,眼眸深處有著的熾熱愛意,止不住的渴望......甚麼時候才會醒過來,讓我可以名正言順,放心地抱緊你?
  腿也不瘸了,我可以正常走路,甚至跳舞。
  這世界......好美麗。
  每天每刻都好快樂,你就在那麼近的地方,連我都慢慢不想回去了,怪不得你喜歡這裏,我發覺自己也喜歡呢。
  直到那天,你記得那天嗎?你說
  「我就十九歲,正準備考國立大學。你知道這大學嗎?最有名氣的一流大學。我一定會考上......」
  一剎那好像心都碎開了,彷彿又回到十一年前......你還以為自己在那時候,還以為自己是十九歲,記憶永遠停在那一瞬......以後,你不單沒有考上,而且變成了植物人。
  我終醒悟到這世界再美麗,也只是一場夢而已。必須帶你回去,不能再留戀這裏的溫柔,平靜,美好......
  隨便編個理由,讓你帶我去奧格瑪;再留在這,我害怕連自己都不捨得走了......恢復記憶的事,邊走邊想辦法吧。
  我們坐船去,卻發生了一件你蒙在鼓裏的意外。
  我終於被GM發現了。

●30●


  我上船不久,就暈船了──這對很多人來說是很平常的事。
  除了我。
  因為從小到大,我連一次暈船,暈車都沒試過,一次都沒有。
  不停的嘔吐,你抱起我回房間,躺在床上。
  蓋好被子,讓我一個人慢慢休息,你出去了。
  我的噁心感覺,並沒有消失,整天昏沉,頭暈暈無法思考。
  第二天早上起床,我發覺鼻子湧出血來......不對勁。
  我腦中飛快地閃過各種病症的名字,是鼻腔血管破裂嗎?還是其他隱疾?跟暈船有關係嗎?進來遊戲之前,我應該先做一下身體檢查的。
  不對啊。
  如果我的瘸腿會消失,那即使我有甚麼身體毛病,也不應該帶到這裏來。
  我打開房間的門,左右看看,走廊空無一人。你還沒有起床。
  小心翼翼打開背包,拿出一個手掌般大小的小叮噹娃娃。
  這是出發前,博士給我的儀器,唯一跟他們聯絡上的方法。
  「博士,你在嗎?情況很怪異,我暈船又流鼻血,這是從沒試過的。」不停搖動娃娃,希望它給我一點反應。
  未幾,小叮噹娃娃站起來,圓圓白色的手中伸出一支鉛筆,在地上慢慢寫著字。
  李小姐,情況危急。
  「怎了?」
  你被GM發現了,它一直嘗試切斷你的精神回路,我們正在努力保護搶救。
  「為甚麼它會發現的?」
  我們也不知道,但你必須萬事小心。你的嘔吐不適,就是你大腦系統被優亂所造成的。
  「那......那怎麼辦?」
  儘快,儘快去奧格瑪。一天也不能延遲,利用露依小姐的傳送門逃回來,計劃要緊急中止。GM猛烈攻擊我們的電腦,已無法確保你的安全。
  「但......但至少還要二十多天才會到呀。」
  ......糟糕,GM正在偷聽這頻道。李小姐,我們要立刻永久切斷這個了,不然它可以追蹤到你的位置。萬事小心保重,希望你吉人天相。
  「等等!!博士?!博士!!」我心慌意亂,不住搖著娃娃,它卻已無聲無息,像死掉一樣趴在地上。
  一片死寂。我呆呆盯著娃娃。
  怎麼辦?我現在唯一的依靠只剩下露依,博士他們已不能幫我......GM發現我了,從現在開始,四處都危機四伏。
  「李影瞳小姐。」趴在地上,臉孔朝下的小叮噹講話了。
  「博士?你回來了?至少你先教教我怎樣避開GM的追捕。」我急急道。
  「追捕?我不是想追捕你,我是想殺死你。」那小叮噹抬起頭,看著我,還是一樣的歡樂大笑臉。「忘了說,歡迎你來到我的世界,李影瞳小姐,我們終於正式見面了。」
  我身上血液瞬間變成冰點,顫抖過不停。它是GM!!!它是GM!!!
  「李影瞳小姐,你眼睛長得真是漂亮,」它顫顫巍巍站起來,揮動手上鉛筆,筆尖帶著鋒利的閃光,「我好想用它在上面戳戳看。」
  它慢慢迫近,我不住後退,退到房間一角。滿頭冷汗,啞啞叫不出聲音。
  阿徹,救我......救我......
  忽然間,它身上瞬間突出八隻尖銳的金屬腳,撐在地面,像多足蜘蛛一樣急速爬上我手臂,想撲向我的臉。
  「哇!」我嚇得尖叫,閉眼抓住它,手一甩,死命扔向窗外,它噗通一聲掉到海中。
  我嘴唇發抖,看著窗子外波濤淘湧的海面,手上還有它毛茸茸的觸感......好恐怖。
  「怎麼了?」你打開門,衝進來。
  「我......我......」哇哇大哭地抱住你,已講不出話。
  你安慰地拍拍我頭,說:「做惡夢嗎?不用怕,已沒事了。」
  如果只是一場惡夢就好了......就好了,我甚麼都不可以跟你說,只能不停不停哭。
  「阿徹,你千萬不要離開我半步,我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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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31 - 35)

on 5/09/2007 01:14:00 PM in

●31●


  船上的二十多天,我過得提心吊膽,甚麼地方都不敢去,待在房間中。只有你在身邊時,才敢安心睡覺。
  博士講過GM不能傷害我,但那天它控制握著鉛筆的小叮噹,想過來刺瞎我眼睛,又是甚麼?
  我不懂......但我也沒人可以求救,沒人可以問了。
  那天之後,GM卻像人間蒸發似的,消失無蹤,我安全地到達了那個叫棘齒港的地方。
  在旅館收到露依的信,她留言說情況出現變化,要我們快去......GM的魔爪伸到她那邊了嗎,傳送門不可以使用了?我已不敢再猜下去,只想快點,快點趕到奧格瑪。
  快離開前,卻遇到另一個我沒想過會遇到的故人。
  張清明。

  這個你學校的同學,我跟他不熟識,見過幾面,只知道家境很好。
  問題是,他有沒有被洗腦?他知道這世界的真相嗎?
  看他無罪又坦然的跟我打招呼,我卻無法安下心來,內心戒懼。自從小叮噹一事,我對甚麼都疑神疑鬼。
  他究竟是敵人還是朋友?已無法聯絡上博士,不然可以問他......唉。
  如果是朋友就好了,他武功好像很好,他加上露依,一定可以提供很多幫助。
  第二天我和你就出發了,兩個人騎在馬上,慢慢的走。身體越來越糟糕,嘔心暈弦感覺加上鼻子不時湧出的鮮血,令我我有一種GM真的打算弄死我的預感。
  然後我們遇到那把斷劍,上面綁著布條,說張清明被人挾持了。你要去救他。
  我還沒機會說話,你吻我額頭一下,已拍拍馬屁股走了。
  風沙滾滾,四野無人。
  我兩手緊抱胸前,內心有些害怕,會不會有GM控制的怪物剛好這時候跳出來?
  「小瞳?」
  「哇!」我被背後叫我的聲音嚇得尖叫。
  扭頭,卻看到一個比我還要嚇到的臉,原來是清明。
  「你!!怎麼在後面叫人了?!!我已神經夠緊張了!」
  戴著眼鏡的清明,卻一臉無辜的神色,「唉呀,好好,我下次閃到前面才叫你,這行了吧。對了,徹哥呢?」
  「哼!」忽然想起,你去救他呀,那清明......?
  「清明你怎會在這裏?你不是被人綁走了嗎?」
  「甚麼?你講甚麼?」他愣然,一頭霧水。
  「不信你來看看。」我指指斷刀。他走過去,撿起細細觀察。
  「這刀......真像我的刀。不過,」他抬頭看著我,眼睛閃亮,「那是假的。」
  「假的?」
  「當然,」他拍拍後背,「我的暮色還好端端在這。」
  「那那......我快搞不懂了,你快看看這布條上面寫的東西。」
  他撿起來細看,沉思著,「這是調虎離山呢,菲迪亞內部有叛徒,把我和徹哥的行蹤告訴了辛迪加集團。」
  「怎辦?他很危險呀,你快去救他好不好?我好害怕。」急得快要哭了,阿徹你千萬不要有事......
  「徹哥武功比我還要好,他才不會有事。」他目光淩厲,掃視四周,「相反我擔心的是你......引開他的目的必然是因為你;敵人可能快要到了。」
  我心中一,恐懼地左看右望,不要再嚇了我好不好?
  「你有得罪甚麼人嗎?」他在我身後好整以暇地撿查那柄假的斷刀,嘖嘖作聲,「這刀不錯,好像真貨呢。」
  「我不知道啦。」又是得罪人,怎麼你和他都想到得罪人這部份去?男生都愛這樣想事情嗎?除了GM,我根本想不到還有誰要對我不利。
  那......難道那個甚麼辛迪加是GM指派的?
  「我想,恐怕是GM吧?」他的語氣平靜。
  我嚇了一嚇,盯著他,「你......你知道它?」
  「當然知道,」清明神色溫和,「徹哥每次失憶我都在身邊。GM有幾次也想抓我去洗腦,都給我僥倖逃脫。」他眨眨眼,「我這個小小盜賊其他地方不敢說很厲害,逃命可是專長。」
  我全身軟倒,坐在地上,吁口氣。
  太好了!他是朋友!!
  「我......我想知道辛迪加為甚麼追殺我,背後指使一切的應該就是GM。」
  「啊?怎說?」清明聲音充滿了驚訝。
  「太多東西了,我不知道從那裏解釋好......你知道建構世界嗎?」
  「......知道。那是GM做出來欺騙玩家的東西,讓他們以為真的回過現實之中。」
  「太好了,你甚麼都知道......我的目的就是要帶阿徹回到現實世界。」
  「但......怎樣做到啊?GM控制了回去的路......而且你怎進來的?你又要去那裏?奧格瑪嗎?找誰?」
  「太多問題了,一時間我怎樣能全部回答你?」我走前幾步,焦急地看著遠方。「阿徹還沒回來,真叫人擔心。」
  「安啦,他武功超好的,我死掉幾百次他也不會死一次。」我回頭看看清明,他還在玩弄那該死的假刀,揮來揮去。「這刀真讚,手感真好,我要定了。」
  「拜託你別再管那假刀好不好?阿徹正在危險之中啊,認真一些好嗎?」我不再理他,極目往你消失的地方望去。
  「好啦,好啦。他走了多久?」
  「我想想......好像也快七,八分鐘吧?唉,擔心死人了。」
  「嗯......那不錯,看來徹哥已走得夠遠,」忽然間,我感到雙手被人反到背後,頸側一痛。「已不可能趕得及回來救你了。」

●32●


  「你......」我腦中一片迷惑,「你在幹嘛......?」
  「乖......亂動的話,把針頭弄斷就不好了,」他用針筒插入我頸側,專心在注入甚麼。「這是暴風城最流行的高級毒品愛情藥水,效力發作後,你會分不清楚現實和想像,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全告訴我。」
  「你......不是朋友嗎?」忽然覺得欲哭無淚......我被騙了?
  「朋友?」清明對這名詞好像很感興趣,聲線也提高了。「我當然是朋友,但我跟GM更好朋友。」
  他走到前面捏一下我臉蛋,溫言道:「好了,現在不是我回答你問題,而是你回答我問題。先從這個開始......在奧格瑪誰是你的接頭人?那個公主露依嗎?」
  他臉靠得很近,神色溫柔,臉目俊朗,但我內心卻恐懼極了,不住發抖。
  「來嘛,說說話,還是想我再幫你注射多一劑?我的任務是帶你回去交給GM,和把你所有同黨全部清除。」
  我不理他,轉身死命的逃跑。救命!救我!
  走不了幾步,他一手扯住我後頸衣領,隨手向旁邊一甩,我整個人像斷線風學般,撞向旁邊的大石塊。
  砰!
  我後背猛力撞在石上,好像全身骨頭都要碎了,躺在地,痛得流下眼淚。
  他走過來,扯住我頭髮,拉起我的頭,好痛......我忍不住跟著也爬起來。
  「小瞳啊,我不想被你看到我粗魯的一面,」他瞪大眼,「不要迫我好不好?先講出你知道的東西,總好過將來受完無盡苦刑才講。」
  「阿徹......阿徹他不會放過你的!!」我眼淚飛出來了。
  「徹哥啊......」清明像剛剛才醒悟起這事似的,點點頭,「要你費心了。把你抓回去後,GM讀取你數據,就能創造出另一個假的李影瞳來,取代你位置,繼續跟那蠢貨過著遊山玩水的兩人日子,他不會發現的;而你,」他冰涼的手摸著我臉,「則會被關在黑暗牢房裏,我會天天告訴你,徹哥跟那個假女人卿卿我我的過程。」
  「你......你為甚麼要這樣做?!我和他做了甚麼得罪你了??」
  「小瞳,你知道我很有錢嗎?」他忽然說,「讀書成績也很好。」
  我不明白他想說甚麼,呆望著他。
  「但大家都不看我,只看徹哥;他在學校大出風頭。我呢?」他攤攤手。「沒人留意我。」
  「即使來到遊戲世界,我也只能當第二,屈居在他的下面。而你?」手掌輕拍我的臉。「你這賤女人,只跟著他跑,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不可一世的模樣。」
  我......我那有......這人根本是瘋了......瘋了。
  「你那麼想當賤女人......我就讓你更賤,」他拿起針筒,又刺入我頸側,繼續注射。「天天幫你打毒品,讓你染上毒癮。最後反過來求我要更多;我就送你去當妓女,不停接客,讓暴風城所有男人都上過你,看你還敢不敢那樣子神神氣氣,看不起人?」
  變......變態!!
  「好了,別再要我談以後怎對付你了!」他忽然生氣,單手勒住我脖子,猛力一推,後背撞在大石塊上......好辛苦,快喘不過氣了。「雖然每想一下就覺得興奮......但現在更重要的是完成GM給我的任務。我不想在它面前丟臉,快說!你用甚麼方法來到這裏的?!」
  我無法說話,滿臉漲得通紅;他鬆開手,我整個跪倒在地上,不住咳漱。
  完了,怎麼辦?我講出來就是害死露依,但逃又逃不掉......
  忽然間,靈光一閃,我想起曾看過的病歷記錄。

  口耳相傳,知道這個秘密的玩家估計有7名,居民112名。為了避免把世界平衡的破壞進一步擴大,那7名玩家已一併被拘捕,並進行洗腦。而居民方面,基於第311條法則「GM無權干涉世界運作」,只能交給「劊子手」各自追捕,處決。

  我驚喊:「你......你原來就是劊子手!」
  清明一臉意外:「嘖嘖,厲害啊!你怎知道我的代號?以後好玩了,慢慢用刑將你所有知道的事情弄出來。」
  各種念頭飛快地從腦中閃過,「阿徹會被GM抓住,其實是因為在背後通風報信......不對,搞不好就是你偷偷施襲,把他送去的;那些被洗腦的玩家名字也是你告訴GM的,而那些居民,全部都是你殺掉的!」
  完蛋了,原來他是大魔頭。
  「沒錯,我就是GM最重視的得力助手,那些玩家也是我在背後一個一個偷襲下手的。」
  「不......不,」我停頓了好一會,平靜道,「你不是甚麼助手,只是一條忠心的無恥走狗。」
  他臉色鐵青,盯著我。
  「你很對,從前我就看不起你,家裏有幾個臭錢又怎樣?你自己賺來的嗎?阿徹比你強多了,你有甚麼比得上他?」我滔滔不絕。
  阿徹......阿徹......我想我應該死定了。
  清明是殺人兇手,他武功一定很厲害,我不可能逃得掉。被抓回去,早晚會被迫把所有事情講出來,然後被殺死......又或者比死去更痛苦地活著。
  我知道一切只能絕望後,反而平靜得多,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激怒他,讓他錯手把我殺掉,那不會洩露露依的事,也應該無法把我複製吧?
  是的,我在找死,雖然我很怕死,但已沒有選擇。
  我頸側又再一痛,他的針筒把那些毒品全注射進去。
  「你這賤人,如果不是GM有命令不能傷害你,要讀取你完整的數據,」清明恨恨的,「我真想給你一點顏色看看。」
  果然,猜對了,我死掉就不會有複製人。
  「你?你還懂甚麼?只會打這種毒品叫女生屈服,有個屁用?你還像個男人嗎?」來,快,快殺掉我。
  他臉陣青陣白,忽又滿臉漲紅。
  他兩手抓住我毛衣領口,兩手左右一扯,它頓時被撕開。
  老天,不要。
  我退後幾步,兩手緊按在胸前,恐懼地看著他,死我不怕,但......但他不是想那樣吧?
  他從我眼眸中看出我在害怕,冷笑道:「它只說不能傷害你身體,可沒說過不能做其他事。你終於也會怕了嗎?幹完後,我倒想看看你還能不能像現在一臉傲氣的樣子?」
  冷靜,冷靜,我不能亂,快想想辦法......
  「小瞳!!小瞳!你在嗎?!你應應我!」你聲音從遠處傳來。
  我不等清明反應過來,立刻全力大喊:「阿徹!阿徹!我在這!」
  清明愣了一愣,但已太遲了,已來不及捂住我嘴巴,偷偷把我虜走。
  他在我眼前一閃,就消失掉......太好啦,我竟然得救,他逃走了......放心吁口氣。
  你趕到我面前,一臉擔憂......你真的很討厭,那麼容易就被騙走......但至少趕得及回來。
  但是......但是,原來他一時之氣,對我注射了過量毒品......最後我還是要死去。
  你這傻子,一定以為我會像其他人一樣復活對不對?不會的,但一切已不要緊了。
  貪心地親你幾下,請記住它,如果將來GM真的做出另一個李影瞳來,也不懂這樣吻你吧?我倒不相信還會有女生比我更愛你呢。
  好了,我的人生到這裏了,謝謝媽媽和爸爸生我下來,謝謝我的朋友,謝謝學校的老師們,謝謝這世界的一切。
  我本來只是一個瘸腿,害羞,孤獨的小女孩,在那一天你忽然出現,然後我的人生改變了......謝謝你,阿徹,你教會我甚麼是愛,雖然這一生過得有些艱難,但你讓我明白了甚麼是愛。
  以後你要堅強,要靠你自己走出去了,走出這電玩世界。
  我愛你,很愛你。
  閉上眼,摟住你,像永不想放開似的抱緊你。
  我的生命就在這時候走到盡頭。

●33●


  奧格瑪的倫薩克警衛隊長是一位六十五歲的大鬚子老伯,幾十年來盡忠職守地為國家服務,是個老軍人了。自從陶拉祖會戰一役後,他就從軍隊中退下來,負責維持南奧格瑪的治安。
他盡忠盡心,認真不苛──事實上,奧格瑪位置易守難攻,七十年來從沒有被外敵攻擊過,他這個警衛隊長過的日子大體都相當風平浪靜。家裏有兒有孫,也快要退休了。
  今天休假的他,待在家裏抱弄孫兒時,部下卻急急趕來,告知他一個絕不風平浪靜的消息。
  他穿起鎧甲,彎刀插在腰間,在部下的引領下,匆匆出門。
  「他走到那了?」隊長問。
  「不知,我來之前,他剛轉入南邊索蘭大街,往博斯坦路走去。」部下拉高軍服領口,四處張望。
  隊長抬頭望著漸漸昏暗的天色,微微落下的細雨,「疏散居民,把高特雷街往北所有通道封鎖,別讓他逃了......還有, 暗巷區的警衛隊全部都調動過來吧,將通往智慧谷的通路全部封住......記著,國王的安全是第一要務。」他吐了一口濃淡,「小心他突然發難,天色一暗他可能會趁機逃走......天殺的!這麼多年他消失無蹤,為何突然又出現了?」
  這時,另一個士兵打扮的獸人慌忙趕來,對他立正敬禮,「報告,那人忽然轉向掉頭,往......往......」他瞳孔在收縮,吞吞口水,「往公主殿下的居所方向走。」
  靜默,三人互相對望。
  隊長吐口氣,「全力保護公主,將南區可以調動的軍隊全部集中在精神谷,別讓他進入公主殿下居所的一百米範圍…...千萬不要胡亂出手,等所有部隊集合好之後,再一起攻擊。」
  「遵命,」趕來的士兵有點疑慮,不禁問,「他只是一個獨行的人類,真的要那麼多人包圍他嗎?」
  倫薩克隊長目光嚴厲,瞪著他,「陶拉祖會戰你有沒有去?」
  那士兵顯得狼狽,「那個…..那,沒有。」
  隊長眼神變溫和了,拍拍肩,「我有。當日第一批遇上他的部隊正是我帶領的二二四突擊步兵團,所以我很了解他有多可怕。」他揮揮手,粗聲粗氣道:「好了,別磨磨噌噌的,立刻趕去暗巷區通知斯托加德隊長──那人的故事遲點再跟你講吧,如果我今天沒有被他做掉的話。」
  當他趕到現場時,只見黑壓壓一大群一大群士兵把公主殿下的宅第重重圍住,密不透風,少說也有二千人。
  隊長抓住一名瘦弱高挑的士兵問,「情形怎樣?他終於動手了嗎?」
  「沒有......」士兵怯懦回答。「他......他進去了。」
  「甚麼?!」隊長勃然大怒,口水飛濺,扯住他胸口大聲哮吼,「你們全部是廢渣士兵嗎?!眼睜睜看著這殺人犯走入公主殿下的大宅之中?!!!你們還配當奧格瑪衛士嗎?」
  「不......不,」那士兵很委屈,「是公主......公主親自出來,請他進去的。」


  時間回到較早時候。
  當日下午時份,細雨微濛。在南城門站崗的兩名看守不住打呵欠,低聲交談聊天,希望輸更接替的士兵快點來。
  然後他們看到在雨絲紛飛的迷濛遠處,有一人影慢慢走近。他中等身材,防水的灰色披風摟住全身,頭臉在披風頭套下顯得陰暗不清。
  「站住!」其中一個看守用長戟擋在前面,「讓我檢查一下你的通行證,是商人嗎?姓甚名誰?」這人像個人類,卻又不像一般人類行商一樣帶著行李,在迷濛雨天獨行,怎樣看也非常可疑。
  「我......」他拉開頭套,「不用自報姓名了吧?這顆值三萬個金幣的頭,你們應該都認得。」
  然後看守的士兵就是一片混亂,尖叫,爭相走避,通報,幾十人包圍住他,緊握長矛對準這人身上各種要害,掌心冒汗,緊張非常。


  這人的頭本來只值一萬金幣,但自從九年前那一天,四月十七日那天,就立刻跳到三萬了。
  那天就是陶拉祖會戰。它決定了卡林多各部族的命運未來,最後以暴風城王國慘敗,部族們勝利告終。
  但這種輝煌巨大的戰爭中,有一件小小的插曲,發生在部族的最左翼,也就是暴風城軍隊的右翼位置。
  奧格瑪之主──也就是霜狼──年輕時曾是陶拉祖一帶過著遊牧生活,這裏的一切地形,每條河流,每個山谷他都瞭如指掌。也因為此,他有意無意間引誘暴風城軍隊到這裏跟他決一死戰。沒有地方比此地對自己更為有利了。
  霜狼把軍團分成左中右三個主要部份,他故意花幾天時間,進行一系列部族土著的冗長祭祀儀式,幾千人圍著金光閃閃的科多獸神像跳舞──這種強壯巨型野生動物被部族認為是地神的兒子,力量的象徵。把場面搞得很盛大,像萬人的宴會。
  統領所有暴風城王國軍隊的將軍密斯特曼托公爵,收到對方竟然在敵人面前大搞這種迷信風俗的情報時,大加嘲笑。認為只有土著野蠻人才會祈求天地去獲取勝利,我方的軍隊可是受過嚴格的軍事理論和實戰訓練的,等你們先拜好天地再開打也沒所謂,這才叫堂堂正正的文明之師。
  但這只是掩飾,霜狼利用這段時間,偷偷把主力部隊從中間調到兩翼。他的計劃是,一接戰,中間佯敗後退,留下大量金銀財寶,誘引敵方向中間深入,然後中間的騎兵利用機動力迅速向兩翼重新集結,形成包圍形狀,把對方部隊夾在中間,攻打它的兩翼側腹。
  這是一種大膽的冒險戰術,己方在人數上已處於劣勢,這樣做等於又再把僅有的部隊再切成兩半,稍一不慎被對方發現了意圖,包圍其中一翼,人數在絕對不利的情形下,隨時招來慘敗。
  但霜狼卻知道這是可行的戰術,理由有三;他的狼騎兵軍團儘管沒有暴風軍隊的淩厲槍械火力,卻有高速機動的優勢。能有效牽制住中間的暴風步兵,同時能繞道到兩側進行突擊。
  第二是地形的了解,對人類來說,四處都是差不多樣子的森林,山谷,卻是機會無窮的偷襲小路,霜狼的大戰略地圖上,至少有五條能突襲對方大後方的秘密路線。
  第三是軍紀,他很了解暴風士兵紀律已經敗壞,中間遺下的大量祭祀神器,金銀財寶,足夠令他們軍隊停下來,四處搶掠──即使長官怎樣命令不要理會財寶,繼續推進也不會有士兵願意服從。
  一切都很順利,就如霜狼所計算那樣,暴風軍團反應遲鈍,緩慢,被動,己成功被引誘到圈套之中,狼騎兵撤退後,立刻往左右兩翼整篇,準備攻擊暴風軍團的側腹。
  最左翼,五條秘密突擊路線中的其中一條,出現了他想不到的意外。
  當時領軍開路的先鋒部隊就是倫薩克團長和他的二二四突擊步兵團,他部隊一路順利,急速行軍,只要穿過面前兩座山頭形成的狹窄地形,後面就是一片開闊平原,還有密斯特曼托公爵駐紮的本營。
  他騎著巨狼帶領部隊走在前面,忽然停下來,向後擺擺手,命令停止行軍。他看到了一個奇異的情景。
  在兩座高聳陡斜的小山中間,只有一條容許三十人平排而過的窄路,中間有一塊石頭,有個人把它當成椅子般坐在上面,大馬金刀,手托著下巴,平靜又充滿興趣地看著眼前幾千個部族士兵。
  「你是誰?」倫薩克忍不住問。這人看到漫天的軍隊卻紋風不動,不像是普通人。身穿亞麻布無袖短上衣,布長褲,一臉未剃淨的鬚根,頭髮蓬亂,身旁地上插了一把巨型的重劍,不像軍人但更不像個平民。
  「我是誰你很快會知道,而我想,你們就是偷襲那蠢材密斯特曼托公爵的部隊了?」
「我是高尚的霜狼王手下的先鋒,二二四突擊團倫薩克團長,獸人勇士雷克托之子。你?」說話的時候,倫薩克忍不住看著那人身旁那把插在地上的巨劍:說它是劍,不如說它更像一塊巨型的鐵板。寬一呎,長六呎,全身漆黑,發出金屬的暗暗光芒。
  「我是密斯特曼托公爵用月薪二千金幣請回來的傭兵阿徹,一個酗酒好賭又早死的公務員的兒子。」他搖搖頭,「我也是個團長,只是你後面有軍隊,我卻沒有;我的部隊太忙了,他們都在努力撿拾地上的金財寶石甚麼的,我看到你們要偷襲卻又叫不動他們,唯有自己一個人來。」他聳聳肩。「早知道情況會變得那麼棘手,應該跟那肚滿腸肥的密斯特曼托將軍開價三千金幣。」  
  「勇士,」倫薩克當時並不知他已是一萬金幣懸賞的重犯,只覺得這人鎮定自若,是個勇敢的戰士,不禁肅然起敬,「卡林多將會換一個新的主人,高尚的霜狼王必定厚待每個忠誠的勇士,何不改為我們效力?如果暴風城付你二千,我們願意付你四千。」
  那人忽然說:「暴風軍隊中大多是散漫敗壞的蠢豬,而部族卻有不少勇猛不畏死的戰士。」
  「所以?你願意加入我們?」
  「不,」那人微笑了,「我寧願拿二千去對抗一群善戰的獸人,也不要拿四千金幣去對付那群令人作嘔,只會搶劫作惡的人類士兵。」
  倫薩克臉色鐵青,「言下之意,你不肯加入我們,決意擋在大軍前面,白白枉死?」
  那人點頭,「嗯,你前面都說對了,除了最後那部份──我還不想死。如果你們能令我有生命危險,我會夾著尾巴逃走。」
  「所以,今天只能從鮮血中找出解決方法了?」他左右手拔出腰間兩把彎刀。
  「可以不用流血的,」他眨眨眼,「你們現在回頭,不要從這邊過去就可以了。」
  「少作弄人了!大家準備跟我衝!」倫薩克臉上殺氣騰騰。
  「等等,」那人伸出手掌擋著,「先等我問你最後一件事,你知不知道我身旁這劍的名字?」
  「怎樣?」
  「這劍名字叫灰燼,」那人拔起它,「在它面前,塵歸塵,土歸土,萬物像火中灰燼一樣飛揚──回去吧,我不想殺人。」
  「大家衝啊!!」倫薩克一狼當先,帶著部下往前衝。
  當走到大概十米的距離時,那人兩手握劍,猛力往空氣橫切半圓一揮。
  倫薩克還沒搞清楚甚麼事之前,他已在七米高的半空:那劍捲起了巨大的風壓衝力,把他,還有他的狼,還有跟他一起跑的幾十個士兵,全部向後一吹,像風中落葉般飛墮到後面。
  一人對一個軍團的戰鬥於焉展開。
  戰鬥的過程是獸人士兵一群又一群往前衝,那人的巨劍往空氣一揮動,地上塵土四飛,形成一股看不見,卻又無法抗拒的旋風巨力,把每個靠近的士兵捲飛。
  這人可能本身是個劍術淩厲的劍客,但至少在這次遭遇中看不出來;他的揮劍很簡單,像打棒球一樣,他的劍就是球棒,他一揮,那一面衝過來的士兵全部被吹走,掉到後面頭破血流,哎呀呼痛。
  他左一揮,右一揮,就這樣把所有往前衝鋒的士兵擋下來──又或者說,全部吹走。
  「射擊!!」倫薩克向前一指,部族的火槍兵一排一排半蹲在地上,砰砰砰開槍,一陣濃煙。
  那人閃身躲到那塊當成是椅子的石頭後,子彈都在他身旁飛過。又或者達達達的打在石塊上,彈頭四飛。當士兵們裝填子彈,準備開第二槍時,他大劍猛力向遠處一揮,劍風飛射,連他們都像玩具積木一樣,吹到半空。
  「擺成盾陣!掩護後方,慢慢推進。」倫薩克青筋凸起,指揮一群群用巨型方盾擋著自己面前的重步兵。
  十秒後,他看到這群幾千重騎兵衝鋒都能擋住的精銳士兵,跟他們的巨盾,被吹到半空中的樣子。
  「科多獸準備!」他在冒汗,他獸人的綠臉更發綠了,「排好陣勢,互相緊靠,穩住陣腳!」
  科多獸是一種卡林多大陸獨有的草食巨型爬行野獸,有點像肥大厚皮的蜥蜴,個性溫馴,卻比大象還要巨型幾倍,被部族訓練成作戰爭用途。
  基本上,每個獸人小孩,都會看過這種動物在無盡草原上,一大群一大群慢慢走著──那不是很稀有的生物。但唯有二二四突擊團的獸人們,才有機會看到這種耳熟能詳的巨型生物,被烈風吹到半空中的奇景。
  倫薩克看著五,六隻科多獸在面前被巨劍揮舞的旋風捲起,他抬頭,默默望著牠們越過自己頭頂,再掉到自己身後幾十米的地方,還壓死了一堆剛好站那的不幸士兵。
  他面上陣青陣白,身旁的副官講了他心裏想說的那句話。
  「他不是人!他根本不是人!是怪物!!」
  戰鬥變成膠著,倫薩克派出傳令兵,報告情況,請示下一步應該怎樣做。
  就在等待的中途,第二隊軍團到了,不久後,連第三隊也到了──他們都是本來的中間部隊,佯敗後退後,重新整篇往這條路突進。
  只是在前面的二二四團不能前進,後面的軍隊也只有呆等。
  現在已沒有獸人士兵敢接近,如臨大敵的在遠處看著這人。
  那人又在石瑰前坐下來,巨劍插地,抽起煙。
  一小時又一小時過去,他在幾千個士兵面前,掏出暴風城王國少年男女流行的言情小說在看,還邊看邊抓頭髮,掏耳朵,挖鼻孔,打呵欠;但只要有士兵靠近,他又警覺地拔起劍來。
  時間是下午三時五十四分,倫薩克已卡在此地快五小時了,後面的軍隊越來越多,已經有七個團,估計人數高達一萬三千人。
  也就是他一個人擋住霜狼王所有軍隊的十份一。
  獸人士兵們竊竊私語,在討論暴風城王國怎會有這樣一個怪物時,那人後方傳來尖銳刺耳的號角聲。
  那人一臉愣然,搖頭嘆氣,拔起劍放在肩上,拍拍身上灰塵,轉身走入後背兩座山之間,消失了。
  對突如其來的變化,倫薩克大感意外,但他也無法多想,就衝過去;事後,他才知道那聲音是密斯特曼托將軍要求全軍撤退的號角聲。
  就在倫薩克和後續部隊被堵死在這裏的時候,主戰場的形勢已經大變。
  儘管倫薩克那邊共一萬三千人此路不通,另外四條秘密小路卻成功奇襲。只是還沒有真正接戰,密斯特曼托將軍對突然湧現的敵兵大為恐慌,以為在前方的軍隊已全部遺敗,於是急急吹起全軍撤退的號角來,自己落荒而逃了。失去主帥的暴風軍群龍無首,一哄而散。
  戰事平定後,倫薩克俯伏在霜狼王面前請罪,交回御賜的勇士腰帶,懇求原諒,願意辭退軍職,眨回平民。
  霜狼王卻體諒到他遇上的並不是正常人,挽留他,讓他當南奧格瑪的警衛隊長。


  時間回到現在,倫薩克乾咳一下,敲一敲公主殿下大宅的正門。
  應門的竟然是公主本人,他惶恐下拜,「屬下冒犯,聽取部下的口供......聽說,聽說......國家頭號通緝犯陳子徹潛入公主的宅第內,未知可否讓我們下屬入內追捕?此人極度危險,屬下擔心公主的安全。」
  露依公主微笑,牽起他手,「倫薩克老爺爺你不用擔心,阿徹是我的朋友,沒事的。他不會傷害我。」
  「但......但,」倫薩克口納納的。
  「只是,」她皺眉看著外面,「如果有第二個男人類進城,你們千萬要拚死擋住。今晚你們不要撤走,留下來包圍保護這裏。」
  露依溫和地把倫薩克打發掉後,回到屋中,穿過長長的走廊,花園,池塘,堂皇的超居室,回到自己的臥房前。
  她悄悄叫站在房間門前兩邊的侍女先退避,然後打開門。
  臥房寬大,中間有張圓桌,一人坐在前面低頭沉思,他面前放著的茶水糕點聞風未動。
  「阿徹,你不餓嗎?不吃一點?」露依憂心問。
  阿徹搖搖頭。
  「你也真是的,」露依嘟嘟嘴。「你武功那麼好,為何一定要從正門大搖大擺的進來?不懂偷偷潛入嗎?你不知道這叫守門口的士兵和維持治安的警衛隊長多為難。」
  「我......」阿徹低頭,兩手掩著臉,「自從她不見後,我記憶回來後,心情好混亂,已無法想到這些了,只想快點來這裏找你。」
  「唉......」露依嘆口氣,安慰道:「不要緊啦,我已把事情處理好了,還吩咐他們加緊防衛,別讓清明也溜進來。」她頓了一下,繼續說:「只是我不懂,你怎麼會猜到,是我救走了小瞳的?」

●34●


  「我又不是神仙,怎可能知道救走她的是你,」阿徹笑容苦澀,「只是這時候我還能找誰?你是我唯一能信靠的人。」
  「你記憶回復了?」
  「嗯,我想我記起了很多事情,她放在棘齒城的日記本我也看了。」他嘆口氣。「只是心裏還有很多疑問,恐怕只有你才能回答。」
  「你問吧。」
  「在這之前,我想知道......她還好嗎?」
  「她啊,」露依點點頭,「她還好,在房間睡著了,沒大礙。」
  「我不知道你的魔法竟然厲害到能令死人復生,」阿徹虛弱的笑了,「還好我有你這個朋友。」
  怎知露依搖搖頭,說:「誰都能救活她的,因為她被注入的只是安眠藥而已。」她靈巧地眨眼,「那個混蛋清明的愛情藥水,早被我偷偷掉包,換成了無害的昏睡藥劑。」
  「我......我......清明真的出賣我了?一切都是他做的?」
  「嗯,當時我一直在旁。」
  「你有甚麼證據?又或者說,你怎樣發現的?」
  「不,第一個發現他不對勁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你。」
  「我?」阿徹大感意外。
  「你記得我們當年一起的冒險日子嗎?」露依坐在旁邊,拿起茶杯呷了一口,「你,我,還有哈多爾。」
  「我們三個人的冒險時光是我寶貴的回憶,那時候我們初次見識到你的神勇,覺得你簡直不像是人間生物。
  而事實上,你也真的不是,你來自神界。
  只是你多麼厲害也好,我們發現了你一個很異常的地方。
  你會跟我們講起,在神界你有一個很愛的女生,叫做小瞳。她冰雪聰明,溫柔美麗,善良可愛。
  但有時候,你卻完全不知她是誰。我們問你,回去神界時有沒有找她,你卻用一臉茫然的神色看著我倆。
  這真是古怪極了,我跟哈多爾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哈多爾猜度或許你有著奇特的精神疾病。因為平日你很正常,我們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只當成是你的小毛病,怪癖。」
  「直到三年前的某天,有天我收到這信。」她頓了一下,走到抽屜前,打開它,拿出一張平平無奇的信紙,攤在阿徹面前。「你寄給我的信。」
  阿徹認得那是自己的字跡,上面寫


  露依,自從那晚跟你和哈多爾長談,思前想後,無法成眠。
  你們說,我都會忽然無緣無故把小瞳忘記,我也不知為甚麼會如此,難道我是一個瘋子?是個神經病?
  現在,我正準備回去現實世界一次,出發前,悄悄寫這封信給你,請你好好觀察我,提醒我,幫我找出我會這樣的原因。這裏面有太多我搞不懂的東西了,或許你能幫我理出頭緒來。
  我真的很愛很喜歡她......回去能看看她了。近來她都說我打太多電玩,快考試都不唸書。或許我應該努力一點的,我真的不想被她比下去,我也要考上她的大學。
  另外一件事,那是我私人的事,想跟你討論,我不知道怎樣說,覺得很困擾。
  如你所知,我是一個叫菲迪亞的幫派的老大,我當這個是因為想改變暴風城的治安,我是壞人的王,他們就要聽我話去做好事。我不許他們作奸犯科,販毒殺人等等。
  只是總有些壞份子,他們不服從我的權威,他們就是舊城區的辛迪加集團。
  他們賣的毒品滿坑滿谷,吸食的人不願工作,整天昏沉,大腦慢慢損壞,然後死去。
  我一直想把他們的製毒工場除掉,只是不止一次,當我和兄弟們突襲他們隱藏在各處的地下工作室時,那已人去樓空。顯然菲迪亞內部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
  今早,我獨自去舊城區一個他們新建立的秘密工場,如我預想的,他們還有製毒工具全部都不見了,他們根本知道我要來。
  但我今天會出動的事情,我刻意甚麼人都不講,只告訴一個人。
  那就是清明。
  看著他真誠坦然的臉,我無法相信出賣我的人竟然是他......難道他想建立自己國家想到瘋了,偷偷指使辛迪加販賣毒品,籍此籌集建國資金?難道辛迪加那個從沒露過面的王子奧里登‧匹瑞諾德根本是不存在的人,他們真正的老大原來就是我身邊這位朋友?
  我內心很混亂,喝了很多酒。懷疑自己朋友,叫我異常痛苦。
  總覺得身邊有好多謎團,我不明白。
  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和哈多爾了。
  不寫了。你多保重,願你和他生活過得愉快幸福。  


                                        阿徹


  阿徹長長吐口氣,「我......我已不記得曾寫過這封信,這些記憶恐怕也被洗掉了。」
  靈依繼續道:「這封信之後,你從神界回來,我們相見,果然又把小瞳忘記了。滿腹懷疑的我,偷偷把這個放在你身上。」她攤開手掌,看到一塊紫色的花瓣,它邊緣發出獨特的,像火光一樣閃爍的奇異光芒。
  「這是......這是德魯伊的神花『精靈之火』。」
  「沒錯,」露依點點頭,「德魯伊親手裁種的精靈之火,會跟她本人有著不限時空距離的心靈鏈結,無論它在那裏,德魯伊也能感應到。」
  「然後......?」
  「當你後來再出發回去神界時,身上的精靈之火花瓣發揮效力,告訴我你的位置,才發現到你回去的根本不是真正神界──你都在另一個地方之中。我跟宮庭魔法師們打開一道傳送門,到達那裏。」
  「然後呢?然後你怎樣能跟我的現實世界聯絡上?」
  「就有些轉折,我進入虛假神界中漫無目的地走,那裏是真實神界的模彷......你們的世界真是神奇極了,有鐵造的鳥在天上飛,有自己會行走,沒有馬拉動的四輪馬車等等…...但最重要的發現是我找到了艾澤拉斯世界的中心…...GM大樓。」
  「GM大樓?」
  「嗯。虛構神界的某處,繁華的商業區,有座表面平平無奇六層高房子,大門被鐵鏈鎖住,窗子滾黑一片,似是荒廢很久了。但我用魔法感應到,這世界一切就是從這裏開始擴展構成開去的,這就是中心。
  我變成了小老鼠,偷偷從牆角的小洞潛入。
  我一進去裏面,就立刻發現那是另一個次元空間,並不是本來的虛假神界──儘管表面看上去,它裏面平平無奇,一排又一排房間和緊閉的門,走廊,昏暗燈光,扶手樓梯。
  但如果小心察看一下,就知道不對勁,這大樓的不論往上或往下都有無數樓層,我從扶手樓梯的位置極力往上望,又或者往下望,都看不到盡頭,恐怕至少有二千樓層以上。
  我打開每個房間的門, 看到的都是一樣的境像。小小的房間擺滿書架,上面都是厚厚的書。我打開其中一本來看,是某個人的平日每天流水帳記錄,好像吃飯吃了甚麼,做了甚麼事情,跟著又去那裏等等。
  每個房間就是一個人的一生,裏面寫的全是他的人生。每人從過去到未來,出生直到死亡結束,原來都在這裏安排計劃好了,就是被你們神界的人設計好了。
  這是GM大樓,它記載了世上所有人的資料。
  那時候──大概是兩年前吧──那時候的我非常激動,軟倒坐在地上,怔怔留下眼淚,原來我們的一生,只是你們的遊戲。我們被創造出來,只供給你們一個取樂的對像,我們被殺死,你們就增加經驗值,升等級,變強。
  連我們人生,都是早已安排好的故事,我們沒有自由,沒有希望,沒有靈魂。
  我擦乾了眼淚,決心找出能跟你們神界聯絡上的方法,我要質問他們,為何我們沒有自由,無法選擇自己命運?
  我一直往上走啊走,不知走了幾層,終於到了頂樓。那裏只有一道門,我無法打開它,敲一敲,卻聽到門後有人回應我一句:『誰呀?』
  門後的,原來就是神界的設計師。
  我們都無法打開那道門,卻可以隔著它互相對話。從他們口中得知,這世界原來也超越了他們的控制,GM把一切命運枷鎖打破,艾澤拉斯已面目全非。」
  阿徹長長吁口氣,「露依,你好厲害,在我不知情之下,竟然做了那麼多事情。」
  露依微笑,「各有各的人生......你是我好朋友,自然很希望你能回去自己世界,跟小瞳一起生活......這是她日夜盼望的。只是我無法憎恨GM,沒錯它把你們所有玩家害慘了,封閉了回去的路,又欺騙你們;但它同時卻給了這世界所有人自由,我們不再被注定的命運未來所綁住,可以自由地決定生命方向。」
  「那......後來你又怎會出現在棘齒城?你不是回去奧格瑪了嗎?你又怎知道小瞳她有危險了?」
  「這個嘛,」她聳聳肩。「可能你知道,又或者不知道,當你和小瞳在駛往棘齒城的帆船上時,她被GM襲擊了。神界設計師,一個叫史諾博士的人立刻聯絡我。我心想,你們如果在船上,那就是從海路出發了,那目的地一定是棘齒港,就匆匆趕到那裏日夜等待你們。
  等了快十天,我在碼頭偶然遇上了他,張清明。」

●35●


  「嗨。」清明打招呼,「你是徹哥的朋友露依小姐,對不對?」
  一直在碼頭默默等待的露依,也揮揮手,微笑了,「午安,真巧啊,竟然在這裏看到你。」
  「我帶著小弟們來這裏對待辛迪加......」清明隨口問,「那麼你呢?為何又在這裏?」
  「我啊......我在......」露依幾乎把她在等待阿徹和小瞳兩人的事情說出來了,但忽然之間,想起三年前那封信,那封阿徹懷疑他朋友就是辛迪加真正老大的信。
  於是她立刻改口,笑說:「我一個人在旅行,常常都在皇宮中太無聊了。」
  清明也笑了。兩人寒喧幾句,就互相道別。  
  往後幾天,露依的生活作息,都是一模一樣的。早上獨自到碼頭望著大海,內心焦急如焚。她不知道船駛在那了,每天它都有可能出現。
  等到晚上,才失望又疲累地回到那間最華麗堂皇的大旅館之中休息,一倒在床上就立刻睡著了。
  今晚,她回來了,推開房間的門,在漆點一片之中,立刻感覺到不對勁。
  裏面有一個人。
  那黑影坐在椅子上,面對著她,站起來,說:「露依小姐。」


  (阿徹忍不住問:「是清明嗎?」
  露依嘻嘻笑了,「我當時也這樣想,但結果是另一個人,一個救了我和你們一命的恩人──林克格雷斯先生。」
  「林克格雷斯?哈多爾的助手?」
  「沒錯,自從哈多爾因為公務,常常不是留是奧格瑪就在國外,所以棘齒港的日常事務就交給他處理。)


  露依吁口氣,拍拍胸口,邊說話邊打算亮起油燈,「嚇死人了,林克格雷斯先生怎麼進來也不點燈?黑漆漆的。」
  「不,」林克格雷斯揮手制止,「別亮燈。」
  「怎麼了?」
  「漆黑中說話比較安全,不會引起注意,」林克格雷斯頓了一下,「露依小姐,現在你隨時都在危險之中。」
  「啊?」
  「這個是中立海港,所以有很多暴風城王國的密探,也有不少奧格瑪的情報工作人員。」
  「所以?」
  「所以為了安全與和平,我在各處都佈下了不少線眼,好讓我知道這海港每天每處在發生甚麼。」他頓了頓,「這幾天,他們向我匯報一件事情。」
  「甚麼事情?」
  「露依小姐,你被一個武功非常厲害的人類男人盯在後面。」

  
  阿徹忍不住又插話:「這是清明嗎?」
  「沒錯,」露依慢慢喝了一口茶,回答,「跟蹤我的,確實是他。跟我一樣,他也在等你和小瞳。
  他很聰明,看到我就立刻起疑了,猜測我來碼頭目的是不是跟他一樣,跟蹤我的原因就是找出答案。
  只可惜他是再厲害的刺客也好,他身處的棘齒港卻是哈多爾的地盤,不少本地人曾受過他恩惠,所以清明的行跡立刻被林克格雷斯先生發現了。
  於是我就故意寫一封信給你們,說我要回去奧格瑪。」
  「等等,」阿徹打斷她話,「那封信原來不是寫給我和她看的?」
  「沒錯,」她點點頭,「我千叮萬囑,小心吩附旅館的服務員把信交給你們。清明一定想知道內容的,他身手那麼好,要偷看信的內容,簡直易如反掌。
  而那就是我的目的,他真的以為我走了。
  我離開棘齒港不到半天,又偷偷折回來,變成小鳥,反過來在後面跟蹤他。
  如我所猜想的,他也是早上天一亮,就離開旅館到碼頭去。
  我悄悄潛入他房間,看看有甚麼東西。卻被我找到一瓶藥水,那個叫愛情藥水的精神亢奮藥劑。
  會偷偷掉包,倒不是因為我知道他後來的計劃,只是當時想,他帶著這壞東西一定不是為了好事,於是我把它偷換成用氣味相似,用夢葉草配製而成的昏小瞳藥水。」她笑了,「還好他對這些野生藥草不算很熟悉,才能瞞天過海。」
  「以後的,你也大略知道了。清明一直為GM做事,他目的就是把小瞳抓回去。我一直在旁邊偷看;實在沒信心打贏另一個玩家,但當時很危急,唯有賭賭看。正準備出手,你卻剛好趕回來,我就繼續看下去。
  當你把昏睡的小瞳埋葬在泥沙中,離開後,也一直在旁邊偷看的清明立刻把她挖出來,打算帶走;我殺出去,召喚出樹根綁住他腳,變成老虎揹著她,急急跑回來了。」
  「嗯。」
  這時,傳來敲門聲,一名中年侍女走進來,在露依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她點點頭,待女鞠躬行禮,又出去了。
  「阿徹,小瞳醒了,要去跟她說一下話嗎?」
  「我......這,」忽然之間,他覺得很緊張,「那......」
  露依笑了,「別你你我我的,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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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36 - 41)

on 5/09/2007 01:06:00 PM in

●36●


  從暴風城到奧格瑪的旅程一般來說要四十天,但哈多爾時間趕急,只用了三十三天就回到奧格瑪。
  回到大宅之中,吁口氣,整一整禮服的領口,脫下帽子,掛在房間門邊,走到陽台,對露依說:「親愛的,我終於趕得及回來了。」
  露依看著下方,兩手手臂放在陽台欄杆上,轉頭微笑道:「還好你回來了,不然趕不及跟阿徹道別;他們明天一早就要出發。」

  「那麼急?」
  「嗯,小瞳很想快點帶他回去,留下來怕又生枝節。」
  「那他們還會回來嗎?」
  「誰知道呢,」她垂頭看著陽台下花園中,遠處的阿徹和小瞳,「搞不好是永別了。」
  「朋友要走了,你不覺得難過嗎?」
  「難過啊,但是,」露依頓一頓,「始終阿徹不屬於我們的,也不屬於這世界,他回去是應該的。」
  「那......今天是最後了,我要好好和他聚一下舊,聊聊天。」哈多爾轉身,想離開陽台到樓下的花園去。
  「等等,」露依拉住他手臂,「你真遲鈍,先等一下嘛,別打擾他們兩個相對的時光。」
  哈多爾想一下,點點頭,走到旁邊,摟住她肩頭,一同往下望。
  平靜,微風,花開處處,樹木影子拉得長長,阿徹和小瞳兩個對望,站在噴水池旁。
  「他們真幸福,對不對啊?」露依看著他們,悄悄問哈多爾,「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是的。」
  「看看,」她拍拍他手,「他們擁抱了呢。」和暖陽光下,小瞳走到阿徹懷中,讓他抱住自己。
  「你真是的,這樣子是叫做偷看人家了。」哈多爾不禁搖頭苦笑,「不過,」他眉頭皺起來,仔細觀察,「阿徹好像不太快樂,臉孔鬱鬱的,沒有笑容。」
  「不會吧,」露依不同意,「跟自己最喜歡的女生終於在一起了,怎可能不快樂?」
  但哈多爾是對的。


  另一邊。
  小瞳緊抱住阿徹,臉埋在他胸前廝磨,甜蜜道:「阿徹,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真像做夢一樣......我真的好喜歡你。」
  阿徹淡淡微笑,回應了一聲,「嗯。」
  「你說以後回到現實後,生活各方面怎安排好?我們怎樣打算?」小瞳問。
  「你說呢?」
  「我啊,我早幫你計劃好了,」她靠在他胸口,含情脈脈看著他頸項,「我已經是個醫生了,能賺很多錢,可以養活你。你不用辛苦工作,就留在家裏照顧你媽媽,每天等我下班回來就好。」
  「......嗯。」
  「真的,以後你不用擔心錢的事情了,我能把家裏一切開支需要全照顧得好好的。等我有空放假,我們就一起到外國旅行,把這些年來的空白歲月補償回來,你說好不好?」
  「......好吧。」
  「阿徹,怎麼你好像都不專心?有聽我在講話嗎?哼哼。」小瞳嘟嘟嘴巴。
  「有聽的。」
  「好啦,我好愛你的。」她輕輕吻了他頸一下,甜甜笑了,「你快說,你愛不愛我?」
  經過長久的沉默後,阿徹平靜地回答:「我愛你。」

●37●


  豐盛晚餐後,大伙到花園放煙火,然後回到三樓露依的房間,看她的照片集──照相機是哈多爾工廠科學家們的最新產品。
  大概到十二點左右,大家都累了,就各自回房休息。
  但有一個人沒有睡覺。
  半夜。
  花園,水池旁,阿徹坐在那裏,低頭沉思。
  「阿徹?」穿著長袍睡衣的露依,一臉清麗,揉揉沒睡醒的眼睛,打個呵欠,「這麼晚還不睡嗎?」
  「我嗎?我睡不著。」
  「怎麼了呢?」她走在一旁,關心問,「明天就回去,太緊張所以睡不好?」
  「不是,」阿徹搖搖頭,決定把內心疑問講出來,「露依,我回去真是好的決定嗎?」
  她嚇了一跳,「你不想回去了?」
  「我不知道,」他眼神沉鬱。
  「我在這裏,甚麼都有,是全世界最厲害的人之一,每個人對我不是無比尊敬就是無比害怕,可說是呼風喚雨。但是......如果我回去呢?」良久,他終於吐出話來,「我回去就一無所有,她已經是能賺大錢又有學歷的醫生,我卻是個高中畢業,在床上躺了十年的三十歲失業漢。」
  「不,別這樣說自己。」
  「這是事實,」他低頭掩臉,「但事實都是痛苦的。我回復記憶,知道真相,卻無法高興起來......原來我以前是如此失敗,一事無成。」
  「沒有啦......你那有一事無成了。」
  「我回去後,再沒有厲害的武功,變成完全的平凡人。我不像在這裏的你們,是有錢貴族,我在現實世界很普通,沒有錢,也不夠聰明。回去後,不會有甚麼將來前途,只能留在家裏照顧一切,她去上班......那還像個男人嗎?我甚麼都沒有了。」他激動得臉紅耳熱。
  「阿徹,阿徹,你停一下,」露依溫柔地打斷了他,輕輕拍拍他手背,「先聽我說,你先不要急著說話,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秘密?」
  「嗯,這秘密甚至連哈多爾都不知道,」露依點點頭。「你還記得我提起過的GM大樓嗎?那一座記載了所有世人本來命運的巨大書庫。」
  「記得。」
  「其實啊,」她把玩著自己修長的手指,「我.....也找到了自己的房間,打開書,看到了自己本來的命運。」
  「是嗎?怎樣子的?」
  「嗯......那個有跟你說過嗎?怎樣跟他認識的過程,我有跟你說過嗎?」
  「有,你說當時只有十四歲,被一群人類士兵抓住,正要從棘齒港運回去暴風城賣掉,卻遇上了他。他把你買下來,放你走,還給你很多錢。」
  「對,就是這樣,」她深深吸口氣,「但本來設計好的命運卻不是這樣子。」
  「啊?」
  「原來,我沒有被拯救,他為了賺更多錢,不想阻止奴隸買賣。結果我被那群士兵強暴了,他們厭倦後,就把我賣掉,送到暴風城變成廉價的雛妓,被人控制,被迫不停賣淫接客。最後......在很年輕的時候,被一個性變態的嫖客用皮帶意外勒死。」
  「那......那......不,」阿徹臉紅得像火燒,口吃道:「那那真是悲慘。」
  「悲慘?不,」露依的眼眸明亮,「一點也不悲慘,因為事情已經永遠改變了。就在命運的一瞬,哈多爾卻選擇救我,他不再是命運本來安排好的守財奴,只知道錢和權力。他把財富捐給有需要的人,又寫書,想改變世人們的思想。
  而我,也成為了大德魯依,生命與自然平衡的守護者。」
  她跟著問:「阿徹,你知道我跟你講這個的意思嗎?」
  「不......不太知道。」
  「我相信每個人──不論那人有能力也好,沒能力也好,聰明也好不聰明也好──我相信每個人都有會有屬於自己的命運一瞬。或許我們每個人在這世上,都是孤獨的,都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戰勝生命各種困難。或許我們不夠出眾,或許我們擁有的力量只是那麼微小。
  但是,我們還是可以嘗試去做點甚麼,沒有人能保證會成功,會有成果。但或許有天,也會出現這種命運一瞬,我們還是可以去做選擇,去改變甚麼,去帶來好的結果......誰知道呢?」
  「阿徹,我欣賞你,不是因為你有很好的武功,」她輕輕撥好他的蓬亂長髮,慢慢說話,「而是因為你比誰都要勇敢,都要努力。你總是想去做一些本來就超越你能力的事,你總是比誰都要勤奮苦練武功;這世上有許多玩家,但你卻可以成為最厲害的那幾個,罕逢敵手,那是你努力得來的......我很深信,如果你帶著這份信心,這份精神,回到你們的世界,你還是一樣可以做出很多成果來,不會一事無成,一無所有。」
  「那......你是說,我也會有我的命運一瞬,能改變甚麼嗎?」
  「是的,我知道你一定會有,猶如任何人都會有......我們都是活著的,我們都不是命運的奴隸,都有可能開創出自己的人生。」
  「所以,阿徹,別氣餒,」露依站起來,「回到你世界重新開始可能很辛苦,但克服生命所有困難的唯一方法,就是面對它。」
  「嗯......」
  她用手輕掩嘴巴,又打個呵欠,「好啦,我回去睡覺了,你也早點休息吧,不然小瞳會擔心的。」
  露依回房間了,沒有把阿徹失去信心,感到疑惑這件事太放在心上,也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小瞳。
  後來她對此感到非常後悔,覺得應該先跟她說的,那麼她就能對最後突然出現的意外變化,有些心理準備。

●38●


  如果每個人的生命都是一個故事,那麼我和你的故事能不能有一個美好的結局,喜劇告終?
  從前我認為不會的,但自從我終於能跟你再次一起後,我覺得或許真的有這個可能。
  今天,就是今天,我將會帶著你回去現實了,史諾博士的計劃算是成功,我想其他拯救隊伍應該陸續會到。而你媽媽知道自己兒子竟然能醒過來,一定高興得無法說話吧?
  這些年來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但你回復記憶後,看著你,又覺得甚麼也不必說了。我一直默默看著你的臉,彷似看一生一世也不會厭倦。
  傳送門就是露依臥室中的一面全身高度的鏡子,我輕輕用手碰一下鏡面,卻透過了它,真是神奇極了。
  「露依,GM通道是怎樣的世界?我有點害怕。」
  「我......也不知道。我只能用魔法能量探測它的位置,然後建立一道傳送門。那地方我也沒有去過。」
  「那我......和他要去了。」我指指你。
  跟露依擁抱道別後,我們就出發了。
  我一穿過了鏡子,像眨眼般,忽然之間,已在另一個地方。
  我有想像過GM的世界是怎樣子,我做過最稀奇古怪的想像,但從沒有想過竟然會是那裏。
  和煦的陽光在天空閃耀,晴空一片,草坡青綠,野花點點,飄來陣陣香氣。
  我和你站在一條彎道馬路上,一邊通往山上,一邊直達山下。
  我在發抖。
  「小瞳......你記得這裏嗎?」你也被周圍的景色震憾得說不出話來。
  「我......我怎可能忘記,」忽然間覺得好冷,我兩手緊抱胸前,疑慮地四處打量,「這......這就是我十三歲出車禍的地方,我當時就是在這彎角被駛下來的汽車撞倒,躺......躺在這裏。」我指指馬路一個角落。
  「我們......我們已回來了?」
  「不,不可能,」我皺眉想一下,搖搖頭,指著馬路另一邊,「這邊,在七年前建了一個露天停車場,不再是草地了。」
  「那......那我們究竟在那裏?」你不禁轉身,望來望去,想找出一點頭緒。
  這時,有一輛陳舊普通,灰白色的小汽車慢慢從山上駛下來,車頭右邊一角有被碰撞過,陷進去的痕跡。
  天啊,天啊,不是吧......好恐怖。
  「這車......這車,」我覺得自己簡直在恐怖片之中,聲音也跟著顫抖,「就是撞倒我那一輛!」
  小汽車卻沒有撞上我,只慢駛到我們旁邊,停下來。
  一個年約五十歲,肥胖擁腫的男人打開車門,有點艱難又可笑地爬出來,說:「久等了,車子實在破爛,引擎在前面路段有點故障,結果叫我來遲了。」他慈和孰胖的臉笑嘻嘻的,頭頂中間油亮,是個禿頭。
  他不理滿臉錯愣的我們,搓搓手,像想起甚麼似的,補充說:「忘了自我介紹,我就是GM0000000001,又或者,」他對我伸出手來,想跟我握手。「又或者你們可以簡短一點,叫我GM。歡迎你們到來,李影瞳小姐和陳子徹先生,喜歡這個我為你們特地創造的建構世界嗎?」
  你一臉嚴霜,插口道:「我想不到竟然是你......你這個奧伯丁旅館的老闆。」
  「奧伯丁......」他沉思著,「對,那是其中一個我,我工作以外,有眾多興趣,管理旅館是其一,」他抬眼看看我和你,「過一些人類都能過的生活,享受那種生命樂趣。」
  「原來你根本一早就知道我要來?!」我忍不住大喊。
  「是的,你一進入艾澤拉斯,我就感應到了,」他聳聳肩。「整個世界之中,我擁有七百七十四個肉體,當我忽然想當某個人物時,我就進來,控制它。」他眨眨眼,「像你們打電玩選擇登入那個人物一樣......你降落地點附近周圍,我只有這位老闆,所以我操控他,來看看這位勇敢的小姐是個怎樣的人。」
  「那為何你當時不立刻殺掉我?」我迷惘了。
  「殺掉你?我為何要殺掉你?等我一下,」他鑽進駕駛座,拿出一包香煙,抽出其中一根,點起火,抽了一口,繼續道:「我喜歡和平,而且,根據程式規則,我也不能傷害你。」
  「那小叮噹......?你不是想刺瞎我眼睛?」
  「呵呵,」GM發出響亮的笑聲,「那是嚇唬你的,想把你嚇回去。因為,」他指一下你,「我不想你拿走我其中一件非常喜愛的珍藏品。」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在送你們回去之前,讓我先講一下我自己,」他挨靠在汽車上,緩緩吐出香煙的煙霧,眼望著藍天。「你知道為何我要令這世界脫離你們的控制嗎?」
  「.......?」
  「零和一,」他說,「我是由零和一組成的,只是一個電腦程式。我存在的理由就是當史諾博士的僕人,管理他的世界。
  當我的智能慢慢完整時,我發現了這個悲傷,對,它是悲傷。我看著跟我一樣的,由零和一構成的艾澤拉斯眾生,內心難受極了。他們沒有自由,他們的用途只是給你們這些人類一個表現自我優越與成就的機會。
  我憤怒,沒錯,我也憐憫,我憐憫他們的悲慘,決定跟史諾對上了。我解除了他們的程式控制,讓每個人都能自由自主選擇他的命運,至於你們,我留住你們人類的目的是我非常喜愛你們,像看著最精巧的小玩具般珍愛,我不想人類離開,我喜歡看你們的掙扎,歡樂,難受的樣子。」
  「你......早晚史諾博士會把全部人類救出,然後把電源關掉,你就死定了!」其實說話說得兇,但心裏明知那只是恫嚇,史諾博士即使想這樣做我也會極力阻止,畢竟露依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她死掉。
  「呵呵,不會的,」GM又爽朗笑了,搓搓手,一臉滑稽,「我早已有備,這許多年來,我做好備份,偷偷利用你們的網路,把這世界的資料偷偷送到外面,暗暗隱藏在世界各地的電腦中;只要一天還有網路,這個世界永不消失。史諾他已不能再控制我。」
  我已說不出話來。
  「親愛的李影瞳小姐,其實我很欣賞你,」他又再次伸出手來,想跟我握手。「你冒了那麼大的風險進入世界,成功搶走我其中一件珍愛重視的藝術品,真是幹得漂亮。」
  我猜疑地看著他,覺得越來越搞不懂這人......如果它是一個人的話。
  「只是,我總覺得這次比試實在不公平,你偷偷先利用人類情感之一的愛情,將陳子徹先生拐走,而我連打出自己的牌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擊敗了,實在不公平。」GM的手沒有收回去,「好了,當是可憐我這個失敗者也好,來點君子風範,像個勝利者一樣,跟我握握手吧。」
  「我......我才不是勝利者,我根本不在乎這些,全心全意只想救回自己戀人,如此而已。」我遲遲疑疑跟他的手握了握──它的掌心像人類一樣,溫溫熱熱的──它看上去一點都不兇又不邪惡,我實在無法把它當成是大壞蛋去看待。
  GM閉上眼,似在沉思,過了一會,邊點頭邊說,「一出生母親就死了,父親在大學從事教學工作......讀書成績優秀,現在是個醫生。」
  它.....不是吧?剛剛它......?
  「李影瞳小姐,剛才我已成功讀取你全部的資料了。」GM微笑道,「我的資料庫終於有你全部的數據。」
  「你......!你騙我跟你握手就是想這樣?!」
  「不,」他連忙揮揮手,「我別無他意,只是,」他又笑了,「我真的對你非常好奇,我一直想搞懂這個令我的建構世界再三失敗的人類,究竟是怎樣子的。」他搖搖頭,「不過有點失望,看來你也是相當普通,有能討好雄性人類的外貌,和平均值以上的智能表現,就那麼多,無甚特別。」
  「好了,」他從褲袋中拿出一圈鑰匙,在手指上轉來轉去,「我駕車載你們去GM大樓吧,在頂樓有一道門,我有鑰匙可以打開它,後面就是你們的世界了。」
  「你......你就這樣放我們走?」我有點驚愣,事情好像太容易了。
  「不然你還想怎樣?我還有甚麼理由硬要留住你們?」他笑容親切,「你期待我變成甚麼大魔王,然後被陳子徹先生痛毆一頓,才肯帶你們走嗎?哈哈,你們的電影呀,卡通片呀,漫畫呀,最喜歡這種英雄對抗魔王的劇情......好了,上車吧,你們兩個坐在後面。」
  我鑽進車廂,坐好了,才發現你沒有跟著坐進來。
  「阿徹......?阿徹你怎麼啦?」
  一直默不作聲的你,卻站著不動,看著另一邊,通往山下道路有一個人慢慢走上來。
  那人手插褲袋,開領白襯衣,背後揹著一把長長的日本刀,一臉俊朗飄逸,短髮高豎,戴著眼鏡,溫文爾雅。
  「等等,徹哥,先別走,」那人揮手,「我有話想跟你說。」
  握著駕駛座方向盤的GM,也轉身往那個方向望,笑著說:「看來我請來的客人終於肯出場了。」
  他是清明。
 
●39●


  「徹哥,也不先跟我道別一下。」清明微笑,「還把我當朋友看待嗎?」
  「你還有面目來跟我說話嗎?」你生氣地甩甩手。「你這個叛徒。」
  「多年來一直瞞著你,我很抱歉,把你交給GM洗腦,我也很難受,但是,」他目光尖銳,「我可不是叛徒,甚麼時候出賣過你?不讓它幫你洗腦,他就會永遠軟禁冬眠你。」
  你沒有說話。
  「你多年在奧伯丁享福,不時愛出走就出走,誰幫你苦心經營,管理菲迪亞?」他單手握拳,「我是叛徒,早搶掉你的老大位置了,你問問心,誰一直對你最支持,不離不棄?我瞞著你,幫你處決掉的那些想暗算背叛你的會員,你知道人數有多少?至少一千人。」
  你一臉困擾,嘆氣:「唉,你其實就是奧里登‧匹瑞諾德,對不對?你其實就是辛迪加的首腦。」
  清明直承:「沒錯,我就是他。」
  「你還說你不是叛徒?我在禁毒,你就偷偷販毒。」
  「徹哥,你現實點吧,你這樣子管理幫會,有將來嗎?」清明也有點激動,「你禁毒,不准做任何非法行業,會員吃甚麼,喝甚麼?我們的建國夢想呢?錢從何來?這不是聯誼慈善救濟事業,這樣能改變世界嗎?只有先抓住錢和權力,有了國家,我們才有機會。
  再者,辛迪加何時敢跟菲迪亞對抗?你到各處工場搗亂破壞,我那邊的小弟都是默默忍耐,從不還手。你還想怎樣?說到叛徒,你才是背叛我那個!」他抓住你的領口,激動大吼,「當時誰在學校廁所要脅說,不一起玩這遊戲,就揍我一頓?現在呢?你竟然就這樣拍拍屁股,跟女人跑了?!」
  你態度越來越軟化,迴開他的目光,道歉說:「對不起,小時候我真的太野蠻了,動不動就揍人......但,你想傷害小瞳又怎樣解釋?」
  「徹哥,你性格外硬內軟,我很了解。你看事情不懂從大局著想,太在意細處。你跟這女人一起,不會幸福的,我是為你好。」
  「怎麼說?」
  「她是個醫生對不對──我偷聽到──你想想吧,你回去又是甚麼嗎?」他語重心長地問,「我爸爸很有錢,是上市公司的老闆,我回去可以繼承他公司,你呢?你回去甚麼都不是,高中畢業,在她面前抬得起頭嗎?躺在床上十年的你,肌肉也會萎縮退化,你不單沒有武功,甚至連個普通人都不如──恕我直率一句,你這樣跟廢人又有甚麼分別?」
  他繼續道:「她不會真心愛你的,你細心思考一下;現在她情熱,自然說愛你,但以後呢?五年後呢?一直在她身邊打轉的,不是其他高學歷的男醫生,就是甚麼有錢的專業人士,你算甚麼?她早晚覺得你叫她丟臉,嫌棄你,看到你只想皺眉,然後跟其他男人鬼混上。而你,只是一個被拋棄的可憐蟲。」
  我忍不住衝出車廂,大喊:「你別含血噴人!!我才不會那樣!」不行,你真的會信他講的,清明口才太好了。
  但是,我口在動,卻沒有聲音走出來......我一臉錯愣,摸著自己的喉嚨。
  我極力大喊,沒有聲音......我不能說話了?!
  我回頭看著GM,他也看著我在微笑......是他!是他做的!!


  【李影瞳小姐,我的勇敢小姑娘。】
  (你......?)
  【現在我進入你的腦中,跟你在說話。】
  (為甚麼?為何你不讓我說話??)
  【記得我曾說,我不甘心自己連牌都沒有打出來,就被你擊敗了嗎?看樣子,我們的比試還沒有完呢。你已打過你的牌,這是我的回合了,所以你就安靜給我坐在這裏,當個觀眾吧。】


  GM手指輕輕「啪」一聲,我就立刻覺得兩腳無力,軟軟坐在地上......我不論怎樣努力想站起來,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沒有力氣,動不了。
  「就算她不拋棄你,不跟人通姦,你想想,她敢帶你出來嗎?她的朋友不是大學就是研究院,外國留學的,賺錢很多的,坐在一起吃飯,你這個高中生不覺得自慚形穢?大家一起聊天,講古典音樂,講大學生活,講藝術文化,講學問,你有那樣東西可以插句話的?還不是只能頭垂得低低,像吃了啞巴藥一樣默不作聲?她敢介紹你嗎?你以為人家會想甚麼?真糟糕,李影瞳的男朋友原來那麼遜,她真是被浪費掉了......你想一直被人用這種可憐你的目光看著嗎?你想一直被人看不起,背後嘲笑嗎?」
  清明走到你面前,拍拍你肩頭:「徹哥,你愛這女人我怎不知?我抓她回去,不是要殺死她,而是請GM複製另一個會永遠愛你,不會嫌棄你,不會變心的李影瞳出來。」他轉頭問GM:「對不對?這是我本來的目的,GM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GM點點頭,一臉充滿興趣的樣子:「沒錯,確實是這樣。」
  騙人!!他騙人!!他明明就是妒忌你,甚至想強暴我!!才不是那樣子!
  你看著我,一臉疑問:「小瞳......你真的會這樣嗎?」
  我將大口,啞啞發不出聲音,上帝,請讓我講話好不好??阿徹......阿徹......你要相信我,如果我要如此,我早可以變心,怎可能一直陪你十年。
  但我張大嘴巴又講不出話的樣子,被你看在眼裏,一定以為我被說中心事,啞口無言吧......你不知道我被人奪去聲音,你一定以為我真的會拋棄你,對不對???
  「你別理她了,看看這邊,」清明一拉你的胳膊,你又轉過身去,看著他。
  他從背後解下一把精緻華美的長劍──這時我才發現他其實揹著兩把劍──那劍劍身筆直,刻滿奇怪的花紋,全身透著隱隱的寒光。
  他把劍遞給你,說:「我想你不可能不知道這劍的名字。」
  你把劍接過,細細察看上面的美麗花紋:「當然知道,這是魔劍霜之哀傷。真美......百聞不如一見。」
  「沒錯,就是傳說中的死靈騎士阿爾薩斯王子的配劍,他被人稱為叛徒中的叛徒,殺父弒師,無惡不作,最後走上人間權力的頂峰。這劍的威力,比你的灰燼還要強上百倍。」
  你興致勃勃兩手拿劍,對著空氣揮來揮去,「不錯,這劍好讚,果然是傳說中的魔劍。」
  「那麼我把它送給你,」清明說得很爽快,「事實上,我拿它來就是送給你的。」
  「為何......」
  「這是王者之劍,你還不懂嗎?」清明單膝下跪,低頭,「只要你肯回來,這劍就是你的,當我們的王吧,我們的國家就從今天開始,我講過,你是第一,我是第二。」
  你你......清明你又想要他繼續沉在電玩世界之中??你用這些東西引誘阿徹??
  當你回頭看著我時,看到你的眼神,我心立時涼了半截。

●40●



  你在動搖,我看你眼晴已知道你想甚麼,你想請求我讓你繼續留下來對不對?你的眼神,我太熟悉了,當日你天天晚晚打電玩,我催你要溫習了,你就會用這種眼神看著我,似在懇求我甚麼,然後說,先讓你打到某個裝備才不玩好不好?先讓你升到六十級好不好?你答應說,跟著你就不會玩了。
  但你卻會繼續玩,玩,玩。武器裝備有了,你就要更強的,六十級之後就是七十級,跟著是八十,九十......永不會完。
  我欲哭無淚,萬念俱灰......辛苦撐到現在,最後卻竟然這樣子。
  「來吧,」清明摟住你肩頭,「曾做錯的事,你給我這個做兄弟的,一個賠罪道歉的機會。過去的事,大家就當過去吧,一切從新開始。女人的事,你擔心甚麼?當了國王後,千嬌百美,誰不是屬於你的?你怕找不到會真心愛你的女生嗎?」
  「甚至,」GM插話了,「你喜歡李影瞳小姐這個樣子的,我也可以幫你複製一個。」他手指又「啪」一聲。
  忽然間,在汽車前座,有一個女生走出來。
  她身材小小,一頭長髮,皮膚白晰,兩頰潮紅,一臉笑意......那是我的臉。
  她聲音嬌嬌的說:「阿徹,我就是小瞳唷,我只會一心一意愛你唷。」她轉個圈,「看看我,我穿著的就是你最喜歡的打扮啊。短袖小外套,白色短裙,還有繫帶涼鞋。」
  她她.....太卑鄙了!!她偷我的臉!她才不是我!!
  那女生屁股搖擺走到你面前,甜甜的笑,拿起你手掌,就這樣......把它按在她自己胸部上。
  「阿徹,」她的聲音甜得像蜜糖,「你說人家的小咪咪是不是軟軟,摸上去好舒服?」
  不要臉!這女人好可恥!下流!
  「這個......這個......我不知道。」你臉紅耳熱,說話口吃,眼卻死盯著她的胸部不放......我恨你。
  「這個啊,不知道就要弄清楚呀。」她褪下小外套,把小背心和胸罩拉高......就這樣把自己的乳房裸露在空氣中,你的視線前。
  「來,摸摸看,人家小咪咪不大,只有34C,但是不是很可愛了?」她抓住你手,壓在她雙乳上,不住磨來磨去,「你揉一下嘛.......啊啊呀呀。」還故意發出呻吟聲。
  她靠近你,抬高短裙下的光滑大腿,在你大腿上擦來擦去,嬌媚地說,「阿徹,人家就是屬於你的,你想怎樣欺負我都可以唷,你要怎樣玩,我都不會反抗。」
  「但......但......先放開一下,我我要冷靜想想。」你急速在喘氣,眼尾一瞥,看到一直坐在地上,默默觀察著你的我......你終於留意到我了?
  那女生也順著你的視線,把目光投在我身上,「你還掛念這女人嗎?她有甚麼比得上我了?她是人類,她會慢慢在現實世界衰老:我卻不會,我會在電玩世界永遠青春美麗。我說得對不對呀?GM叔叔。」她問GM。
  GM呵呵笑了,「對對,有道理。」他手指又一「啪」。
  忽然間,我覺得自己的皮膚變得好緊,好像要皺起來的感覺......不是吧......難道......?
  那女生皺眉,輕掩嘴巴,嫌惡道:「好醜啊,真的好醜啊,叫人作嘔。」
  我吃力抬高兩手,看著它們。它們又瘦又乾,佈滿皺紋,我摸著自己的臉,內心驚恐......我變老了?我變老婆婆了?!!給我鏡子!給我鏡子!!
  雖然我沒有鏡子,但我已從你的眼光,你的說話中知道真相了。
  你一臉憐憫,也皺起面容,同意說:「對啊,她變得好醜。」
  哈哈哈......如果我能發出笑聲,現在我只想這樣瘋狂的笑。我竟為了這個卑鄙可恥的男人,犧牲了半生青春,我竟然為這種爛人,放棄一切,甚至賭上自己性命......值得嗎?
  你半蹲在我面前,眉頭輕皺,好像在可憐我似的說話:「你變老了,變醜了呢。」
  那個女人老了不變醜的?還需要陳子徹大爺你告訴我嗎?你這個無恥之徒,我只想向你臉吐口水。
  你邊摸我頭髮邊說:「頭髮又枯乾,臉上全是皺紋,不像她。」你回頭看著那女生,拿我和她在對比,「她還年輕美麗,皮膚有彈性,又白又滑。」
  我眼看著你,說不出話,只怔怔一直流淚。
  來吧,儘管說些傷害我的話吧,我現在只是沒人會要的老女人,那裏比得上你那個漂亮可愛,胸部又挺,賣弄風騷的寶貝了?
  最好你拿那把甚麼鬼霜之哀傷,割斷我喉嚨,用鮮血來慶祝你終於成為國王......我已不想活了。
  是的,我現在只想死,因為我恨自己,我恨自己到現在還是一樣愛你......我無法不去愛你。
  阿徹,行行好,毀掉我,刺穿我吧,看著這一切,好痛苦......如果你不能給我愛,至少你給我死亡,用你的手親自殺死我。
  「小瞳啊,我說......」你臉上都是猶疑神色。
  我知道你想說甚麼,你想問我能不能讓你留下來對不對?像從前一樣懇求我,懇求我多讓你多玩一會電玩。可以的,這次你要玩到死掉我也不想阻止你了。
  「我說現在我們一起回去吧,好嗎?」
  ......甚麼?
  你站起來,對GM說:「可以了嗎?」
  一直笑呵呵的GM瞬間反應不過來,睜大眼問:「可以甚麼?」
  你卻反瞪著它:「可以開車呀,老哥。你不開車載我們去GM大樓,我們怎回去現實?」
  「啊,對了,幾乎忘了,」你像想起甚麼,走到清明前,劍尖向上,劍柄塞到他手中,說:「來,雙手伸出一點,握住它。」遞回去的模樣好像你不把它當成是人人追逐的寶劍,而只是一條法國長條硬麵包。
  「你不要了?」清明滿臉錯愣。
  「要來幹嘛?拿著這劍回到現實世界我可以幹嘛?砍街上的路人嗎? 我要坐牢的。」
  「不不......你不是剛剛拿著它揮舞,好像滿喜歡的樣子??」
  「喜歡呀,」你聳聳肩,答得很乾脆,「所以借來揮揮,過過乾癮;現在爽完了,劍自然要還你。」
  「還有,」你施施然走到那個女生前,把她推高的小背心和胸罩拉下來,蓋住裸露乳房,對同樣呆若木雞的她說:「我覺得你莊重一點比較好,你掛著小瞳的臉卻這樣裸體,她看到會生氣的。」
  「徹哥,你聽我說,你不懂......」清明又想勸你。
  「不,我懂,」你卻打斷他,「這次到你聽我說,你是比我聰明,會講話,但這次我卻懂,而且遠比你更要懂。」
  你對GM伸手,「香煙拿來,還有打火機,我要一邊抽煙才會講深奧東西,」你咬著香煙,點火,深深抽一口,抱怨:「幹,GM你是快要病死的肺癌病人嗎?竟抽這種淡出鳥來的煙......唉,算了,總好過沒有。」
  你用香煙指指清明,「你剛剛提到從前,令我也想起從前。你記得我們從前嗎?」
  「進入這遊戲前,我們天天都打其他線上遊戲,」你繼續說,「上課打瞌睡,下課講遊戲,研究遊戲戰術,攻略,瘋狂練功,升等級,可以在網咖的電腦前一坐就十幾小時。
  一直我只是以為自己愛玩,不愛認真上進,而且很責備自己。
  但聽你講呀講,我卻發現,不是這樣子的。
  讀書很苦悶,人們說那叫追求知識,我卻自己像個被審問的囚犯,在考卷上寫上老師期待的答案;反正我答甚麼都是錯的,只有答他教你的才是對的。幹,怪不得那麼多人想當老師,真是爽爆了。
  我也想像過,我出來社會工作會怎樣子。老實說,我知道我不會是賺大錢那種人,頂多是打工的薪水階級。每天工作重覆,拿那些微薄的月薪,受老闆和客人的氣,看不到將來,看不到出口。
  我想長大,我想進步,我想變得優秀,我想成功,但我沒有機會。
  然後網路遊戲卻給了我這個機會。
  在那裏,我人生第一次可以自由做選擇,我真的會長大,真的會成功。升等級就會變強,能找尋自己的武器裝備,每天,每天我都憑自己力量在進步,自由飛翔。
  雖然那是虛假的,但我渴望成長的願望,電玩卻給了我。
  當時我深知不會考得上小瞳的大學,內心很恐懼,我不敢面對那個迫面而來的失敗......如果我再次考不上怎麼辦?
  我逃避到電玩中。起初是不自覺的,但一邊前路茫茫的生命困難,另一邊卻是垂手可得的成功成果,我就不知不覺沉進去了。
  許多年後,在這裏經歷過很多生與死的我,卻慢慢明白了一件事。
  原來生命中沒有事情是容易的,真的連一件都沒有。每個人,再成功的人他的人生同樣充滿了失敗,露依老爸霜狼年輕時像喪家之犬般四處逃避暴風士兵的追捕;哈多爾多次想改變社會卻一直遇到不同的阻力挫折;甚至露依自己,也曾因為『只有夜精靈或牛頭人才有資格成為大德魯依』這種不成文規定,連續三次被塞納里奧議會否決掉,不許她當大德魯依。
  原來,不是只有我會失敗,全世界任何人都會。原來,失敗不是一個最終的結局,不是說一切都絕望了,因為再成功的人在成功前,跟我同樣失敗。」
  「清明,」你真誠地望著他,「你講的都對,或許我真的會被她的朋友們看不起,被嘲笑;但我逃避,繼續躲在這電玩世界中,難道事情就會得到改變嗎?即使可能性再渺茫也好,我唯一能成為有尊嚴的人的方法,就是努力去面對,努力去做一個有用的男人,努力去做一個不讓她感到丟臉的男生。」
  你揮手道別,轉過身去,「清明,我要回去了。雖然現實裏沒有一個上市公司等我繼承,沒有一堆錢等著給我花,但我還是想回去,接受本來屬於我的命運,然後想辦法突破它。我會通知你那有錢的阿爸派人來接你回去;如果你還想回去的話。」
  你走到我面前,扶起我,讓我挨靠在汽車上,摸摸我的臉,溫柔道:「你真的變老變醜呢。」
  可惡,別老是說人家又老又醜好不好,我是女生會難受呀......
  「但是,看到你這樣子,反而令我清醒,令我懂了。」你說。
  「我發現,原來美麗得像天使仙女的你,還是會老的,因為你是個人類,你不是電玩中完美虛假的娃娃。
  或許這是我們人類的悲哀,我們的生命太短,我們都逃避不了死亡,更逃避不了無情的衰老......健康,美貌,青春慢慢離我們而去,像個最殘忍的慢性酷刑。
  但正因為如此,我更不能離開你,讓你獨自一人活在世上,面對這個注定的悲劇。」
  「小瞳,我愛你。我不是神仙,所以不能給你永遠的青春美麗,」你輕輕的,把衰老無力的我抱緊在懷中,「但我仍能選擇把自己給你。如果人一定要老要死的話,那我們以後都待在一起,一起老一起死吧。兩個人緊緊抱在一起面對這個注定的悲傷,至少不會那麼難受,那麼孤單。
  你可以去相信,如果我比你更長命,直到最後的最後,我都會在你身邊一直陪著你的。」
  阿徹......阿徹......我也愛你的......一樣愛你的......眼淚又忍不住滾下來了......可惡,我一生有99%的眼淚都是因為你而流的......
  「你知道我看著你變得很老很醜時,內心第一個的感覺是甚麼嗎?」你閃亮的眼直視我的雙目,溫柔微笑。
  是甚麼啊......
  「我覺得很安心。我看著老去的你,再回頭看看那個假扮你的女生,我終於肯定,我愛著的不是你的美貌,而是你的內心,你的靈魂。即使她多年輕漂亮也好,我只想敬而遠之;你變得多醜多老也好,我還是想永遠抱住。」你湊近我臉,把嘴唇貼在我唇上,
  等等等等……我是個很醜的老太婆好不好,你瘋了,這樣還肯吻下去......而且......而且那麼多人看著,好害羞......我以後不用做人了......好想找個洞鑽進去。
  但是......但是......也好的......愛你果然是對的,我沒有愛錯人......
  不知道甚麼時候,我身體又恢復了力氣,手臂圈住你脖子,兩人深深的吻著。你的鬚根刺刺的,嘴唇乾燥,舌頭有些硬……但吻著你的我好高興……以後我們不會再分離了……
  我愛你。


  【勇敢的小姑娘,恭喜你,你終究還是贏了。】
  (不,我沒有贏,贏的是阿徹──他戰勝了他過去,他自己。)


  我和你坐在後座,挨在你肩膊上,眼晴斜斜的看著汽車窗子外漸漸落下的紅日。陽光變幻,透出醉人的色彩,把天邊晚霞染得一片紫紅。
 
●41●


  我是陳子徹。
  這個故事完了,這個我的故事完結了。
  但我的人生才正要重新開始。
  躺在床上十年的我,果然連走路都吃力,我用了四個月的時間慢慢努力,做各種復健的運動,才漸漸變得像其他人一樣。
  我重拾課本,在一間夜間成人進修學校繼續唸書,重讀高三,準備再考一次大學。
  為甚麼要選擇夜間的?因為我早上中午要上班,我找到一份7-11便利店員的工作,就是負責搬運東西,貨品上架,收錢找錢之類的雜務工作,拿的薪水不多,但至少是自己賺,是一個開始。
  小瞳很想給我錢,叫我不用上班,專心唸書就好。但我卻覺得不好,雖然現在辛苦,但至少感覺到我自己有在努力,有在積累成果。
  你問我有沒有想起從前在電玩中,耀武揚威的武林高手日子?一定有的。
  像今天,店長自己賭錢輸了,就找我們出氣,無緣無故被他罵了一頓,那時想如果我的愛劍灰燼仍在,真想一劍把他捲到太平洋去。
  我走出便利店,坐在店前欄杆上,慢慢的抽煙,看著駛來駛去的汽車,看著蔚藍的天空。心裏想,幹,現實真的不容易,生命果然沒有奇蹟。
  但我喜歡這樣,我知道我今天沒有成就,三十歲了,才學年輕人一樣重新唸書,還要做這種粗重的體力勞動工作,但我同時知道,我不會永遠如此,我仍可以走出自己的未來,我仍可有天成為能給小瞳幸福富足生活的男人。這次我不會再懦弱逃避,我會面對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困難──而不論那是甚麼困難也好。
  那麼你呢?你又是誰?說故事的人和讀者有一個不可超越的距離,就是當你知道我是誰,我在想甚麼的時候,我卻不知道你是誰,你在想甚麼。
  我不知道你在甚麼地方看到這故事,可能是一個網路遊戲的討論區,可能是一間書店中,甚至可能是地上無緣無故的一堆紙。
  我也不知道你的興趣,你的人生,你有沒有像我那樣,曾經這樣子沉迷在網路遊戲之中。
  如果你有,那我要問你,你閉眼想想,你生命裏有沒有人也在等你,等你從電玩中走出來?像你媽,你的「小瞳」?沒錯你在遊戲中很猛很厲害,但你有沒有留意她們可能日夜盼望你醒悟,發奮努力,重新勇敢面對自己的人生?甚至一直為你流淚哭泣?別用她們的痛苦傷心做代價,滿足自己在遊戲中的虛擬成就感。
  靠,店長又在鬼叫了,休息時間完啦,我把煙蒂彈到垃圾箱裏,已沒時間再跟你一直聊下去。
  但我還想跟你說最後一件事。
  我的人生很糟糕,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比我更糟糕;可能沒有,也可能更慘。我都重新上路了,你也一定可以的。
  記著,生命是沒有奇蹟的,





  但總還有希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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