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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開關到肉塊的世界

on 10/20/2011 03:09:00 AM


近來有一位好友,說了一個之前他也說過的話來形容我。因為我跟他認識經年,比起任何人,他更知道我不冷靜,不討人喜歡的另一面。

他說,怎麼你的感情像電燈的開關一樣,說開就開,說關就關呢?他是疑問的,他覺得我連戀愛也是非黑即白的。


這令我深思了好一會,雖然當時我回答,我是一個能用意志去改變感情的人。(他也因此說我太理性了) 但細心一想,或許不是的。

跟很多人一樣,我也有過很多感情上的創傷。多到會不能再記起來。 我發現,後來我真的變得有些扭曲了,而異於常人。

就是把感情放下得超級快,而反面就是瞬間地愛上一個人。

我不記得是西線無戰事(All Quiet on the Western Front) 還是生存死亡的年代 (A Time to Love and a Time to Die)了,雷馬克(Erich Maria Remarque) 曾寫過在戰爭中,主角跟好友在一起,他們都是士兵。那時候好友腳中彈受傷了,主角就這樣揹住他,穿越敵陣,九死一生的逃跑。主角跑了好久,好久。他最後耗盡力氣把好友放下來,說:暫時安全了,好友卻沒有回應他。原來在一開始跑不久,一顆亂飛的子彈打穿了好友的後腦,那時候他早己無聲無息的死了。也就是說,主角只是揹住一具屍體一直在逃跑。

認清事實後,主角徐徐地放下了好友的身軀。繼續跑下去。

我覺得,我的心態就像主角一樣。人只能被那麼多悲傷淹沒而己。為活著的人而努力奮鬥下去,而死掉的屍體也只能放開而己。女生對我就像那個受傷的士兵,如果能救她自然一定救下去,但如果那只是屍體的話,又能怎樣呢?抱著感情的屍體去哭泣這種事,早已做不到了。我也不想把還有氣的人當成是死物,但只有如此,人才不會被痛苦傷心埋葬。

或許那不是開關,只是我把人看成還活著,還是無生命之物的分別吧。

西線無戰事裡,也有另一段同樣觸動。主角跟敵軍一個士兵在空無一人的戰壕裡狹路相逢。為了活下去,兩個人就打起來了。主角最後勒死了他,就這樣近距離地,為了讓自己活著,他把這個之前還活生生的人,弄死了。

心情平靜下來後,主角去搜尋那士兵的屍體,打開他身上的皮包。裡面有他妻子和家人的照片,士兵小心翼翼地保存著,還有寫給家人的信,說不久就會休假,然後回來了。

在剎那意識到這個所謂敵人的人跟自己毫無分別後,主角就坐在一角哭了。他放聲的痛哭, 他殺了一個人。他清清楚楚地意識到甚麼戰爭甚麼狗屁都好,他就是殺了一個跟自己一樣善良,普通,而美好的人。如果他們相遇到在其他地方,例如在酒館之類,或許他們會是好朋友呢。

之前的故事是他把過去一瞬還活著的人當死人,但這次他是從一個死人身上發現了活人。我發現,那跟我一直擁有的愛情,我一直擁有的感受都是一樣的。

我的世界,就是一個遍地死人的世界。在香港的時候,遍地都是死人。在紐約唸書的時候,同學也是全部都是死人。我不憎恨他們,我對他們甚麼感情都沒有,像你對走過的路看見的石頭也沒有愛憎一樣,這世界對我來說,是一個死的世界。

我跟同學沒有交集,也不是我對他們有甚麼想法。我只當自己坐在一堆假人木偶而己。美國人很好,他們是善良而無罪的,只是錯的不是他們,而是我的眼睛。

有時候,我會像發現戰壕的士兵一樣,發現死的人中,其實有個是活的。我會發現她的心情和感受,我會發現她跟我毫無分別,然後我就幾乎立刻愛上了她。這容或對普通人來說很奇怪。但如果某人的世界一直就是死的世界,他看到唯一的活人,會愛上那個唯一還活著的人又有甚麼稀奇呢?

只是發現原來那只是錯覺,那個人只是個假人木偶之類的話。又能怎樣呢,只能落寞地放下吧。感覺那種就是我現在唯一還能擁有的愛情了。

這令我想起媒圖一雄的漫畫 飄流教室。 主角小學生們連同學校一起飛越時空,來到人類早己死盡的未來世界。他走到百貨公司的廢墟,看到一個女人,他立刻高興得衝過來,才發現那只是時裝部的假人偶。

又好像另一個我蠻喜歡的電子小說 沙耶之歌。 作者現在很有名了,那就是魔法少女小圓的作者虛淵玄。但在他成名之前好久,因為沙耶之歌我就很喜歡他。






沙耶之歌是一個很獨特的故事。男主角是個溫文的大學生,有一個可愛的女友。但一次他跟父母出遊時,發生了交通意外。他父母死了,而他腦部也受了重傷。

之後,他看到的世界就大不相同了。

不用很哲學我們就能理解,其實人認識的世界和對世界的觀念,都是憑著五感主觀地去斷定的。有很多,都有著重要的生物層面意義。例如我們感覺到痛,所以我們就會小心身體不被傷害。例如我們嗅到腐臭的食物會想作嘔,那我們就不會吃了它們而生病。

但如果感覺反過來呢?腐臭才是香氣,舒服的感覺才是難受。那麼那個人又會怎樣子呢?男主角郁紀就是有那種病。所有人類覺得美好的東西,他都很反感。眼前美女變成妖怪,清氣空氣變得污濁。眼中四處世界都是醜陋的肉塊所填滿。人類在他眼中早己不是人類,而是發現沙啞刺耳聲音,噁心非常的肉塊怪物。而他也毫無辦法地,只能遠離這個世界。不去看人的臉,不去跟人說話交談。

即使舊朋友們找他,他也只想拒絕,因為只看到一堆怪物而己。以前的女友也變成了妖怪,發現嘔心的氣息和刺耳的尖叫聲。

他的世界變了,令他也變了。

就在一直住院的時候,有一天半夜。他看到一個很年輕的,大概十六,七歲女生在外面走廊走過,是一個正常人。她美麗而脫俗。她的行為卻是蠻古怪的,她走到冰箱前偷東西吃。

如此幾次後,他不再裝睡,忍不住跟她說話了,問:你是誰呢?怎麼會一個人在這裡吃東西啊?

那女生卻比他更驚訝,掩嘴笑道:「你不害怕我嗎?」

為甚麼要害怕?他奇怪了。她是整個可怕醜陋的世界中唯一美麗的,純真的存在。為何他要怕她?

她走到他床緣,坐了下來,跟他聊天。她沒有父母,甚至自己從那裡來也不記得了。男生想,也對呢。搞不到是個被人拋棄在醫院的孤兒也說不定。

她說,幸好有一個好心的叔叔,也就是其中一個老醫生,收養了她,把她當成是養女,她才可以活下去。但近來他不在了,不知到那裡去,她肚子好餓才偷東西吃的。

他幾乎立刻就愛上了她,愛上她的純真和無瑕。在這個扭曲的醜惡的肉塊的刺耳的噁心的世界中,她是他心裡的唯一公主。

他不禁用雙手握緊她幼小的,柔軟的手,激動地說:「那請你跟我一起走吧。」

那女生剎那呆住,有些不知所措,問: 「為......為甚麼?」

「我會養活你的。請你以後跟我一起吧。我愛你,請你嫁給我。」面對他一直期望遇到的唯一人類,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他早激動得無法呼吸。

女生滿臉通紅,別過臉去。抽開他的手,就這樣不說一話般立刻飛跑出病房房間。

他後悔不已,懊喪欲死。

以後他再也看不到那女生了。一個月後,他也出院了。

也沒有人來接他,父母都死掉了,家裡也早已一人。

「歡迎回來。」家門卻霍地打開,男生看到了她。她一臉笑意。

原來她還是偷偷跟來了。知道這一切的他,緊緊在家門前把她抱入懷。

正如她外表一般,這個叫沙耶的女生是個純真又溫柔可愛的女生。她對他很好,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而且她人也相當聰明。男生是個醫科學生,他的參考書她很快就全部看完看懂了。還嘖嘖的稱奇,說「原來人體是這樣子的構造呀。」

如果說她有甚麼弱點的話,就是她完全沒有做菜的天份。即使看著電視節目跟著做,她做出來的東西不是淡而無味就是非常難吃。

可是她還是非常努力,邊看著電視節目邊努力做筆記,希望能做出一點像樣的好菜出來。

看著她努力抄寫認真研究的模樣,男生覺得很溫暖又心疼。

有天,他下課回家時,看到她坐在沙發前又在看烹飪節目,她邊咬著水果,邊對他揮揮手,甜甜的笑道:你回來啦。 雖然雙方沒有表示甚麼,但兩人已經像對小夫妻般親密。父母過身後留下的遺產,也足夠他不用工作,也能好好照顧沙耶。

說到這個的話,他才忽然發現,她很少跟他一起吃飯。飲食的事情她都自己解決的。男生想到,女生嘛,都想控制飲食和減肥,這也情理之常。

只是,看到她手上白裡透紅的水果,他才意識到這問題,就是沙耶喜歡吃甚麼呢?

「那是甚麼東西?我都沒看過。」他微笑指了指那果實。

剎那間沙耶臉色變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用手把水果藏在背後的沙發裡,訕訕道:「對。。。。。。對不起,以後我不吃這個了。」

他從她身後拔出她的手,看著她柔軟的手掌中間,握著那顆咬了一半的不知名水果。他拿起來,咬了一口。

好吃呢,清清甜甜。

看到男生喜歡的樣子,沙耶覺得很意外,問:「原來你喜歡吃的是這個啊?」

「對呀,很好吃。」

跟著她一臉喪氣不忿的樣子,整個人倒在沙發上,抱怨說:我是笨蛋,原來你喜歡吃這些啊,早知道我多去採集這個就好了呀。我還笨笨的去看電視節目。

如是者,她每天出門,就是去採果實。他問她那裡拿到的,她說都是在外面的樹採的。




每次我看到這裡時,我都在想,如果男主角郁紀知道真相,會怎樣想呢?如果他再問下去,會發現沙耶的樹其實都會動的,那就是現實世界中的人類。

沙耶在男生眼中美若天仙,只因為她在現實中是個醜陋無比的外星怪物。外星生物的DNA跟著殞石來到地球,被醫院裡的科學家培育成生物體。她性格純真無知,沒有善惡。後來科學家,也就是養父,意外死了。沒人照顧她,她就逃了出來,四處偷東西吃。

然後她第一次遇上了不會害怕她的人類,也就是男主角郁紀。男生說愛她,她嚇呆了。她覺得心裡一直狂跳,緊張得無法形容,就一溜煙的跑了。

作為這世界唯一孤單的外星生命體,她也是無比孤獨的。她不懂甚麼是愛情,只有從養父給她看的,為了培育她智力的一堆文學作品中看到。她浪漫地想像,又深刻地羡慕那種男女之愛。

下定決心之後,她跟蹤男生來到他家裡,要當他的妻子。

她很快從前男生的教科書裡,診斷出他腦部那部份出錯了。自然她不會想改過來的,也唯有不改正過來,她在他眼中才是美女,她才會一直被他愛著。

作為外星生物,她只愛吃人類的內臟。像人類很多都吃其他動物一樣,她也愛吃人類。對她來說,人類不是人類,只是一棵棵在行走的水果樹。她會在晚上偷偷走出去,在黑影中埋伏著, 看到落單的路人。她一手扯甩對方的頭,用指甲刺穿他的身體,摘取他體內的器官來吃。那就是那些水果的真正樣子。

她殺的人,也包括男生的舊朋友。她上門來探望他,卻被沙耶以為是入侵者而立刻殺死了,像人類打死一隻飛進屋裡的蚊子般一樣隨便。就在沙耶在沙發吃他朋友的內臟時,男生回來了。

為了他的飲食,她殺更多人了。從前她害怕自己吃人這件事被知道的話,會被討厭。怎知道他原來也愛吃人。她就狩獵人類狩獵得更努力了。

這種事情,最後驚動了警察。有天男生在學校被警察拘捕了,理由是他家裡冰箱,發現大批雪藏的人類內臟。

這種行為太可怕而無法想像了。男生被當成是瘋子,而永遠在精神病院囚禁著。

有一天夜裡,沙耶悄悄的來了,她是來救他的。

她愛他,但她也不知道,怎樣才是救他了。要醫好他的病,還是讓他跟她繼續墮落下去?逃出去,隱姓埋名,然後繼續殺人?

像人類吃掉豬牛羊沒有罪惡感一樣,沙耶對於吃掉人類,也毫無內疚。但她對欺騙他,卻有深重的罪惡感。她要救好他而離開他,還是讓他繼續崩壞下去?

沙耶輕輕摸了摸他憔悴的臉。

「我以為自己造夢,以為你不存在的呢。」他苦笑。

「不是的,我存在的。」她有些心碎了。「只是......你想病好嗎?」

她終於明白,跟獨行肉食的自己不同,人類是群體的生命。她得到了他,卻令他的同類全部背棄了他。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她多麼渴望在他眼中,自己是永遠那麼美麗漂亮。

但這種事情不能永遠下去的。

看著他呆滯目無表情的樣子,她覺得自己知道答案了。她輕輕用手合上他雙眼,微笑道;「睡吧。」

男生醒來後,世界全變了。又變回那個他熟識的,蒼白的,平板的世界。只是他還是日日夜夜盼望她的再臨。望著窗外,望向走郎,他但求再看見那個美麗的身影一次。

好像他的願望被她發現了,還是她其實一直在一旁偷看他呢?最後她還是真的出現了一次。

有一天晚上,他忽然醒來了,就在打開的病房門外,他感覺到有人在。

是沙耶。

他問:「是你嗎?」

她沒回答。

他身邊的手機鈴聲響了,傳來了簡訊。

上面寫著:是。

她連說話都不可以了,因為她的聲音非常難聽。如果已無法變回他心裡完美的公主的話,至少她想把那個自己永遠保留在他心裡。

「為甚麼你一直都不出現?」他問。

鈴聲響了,簡訊傳來。

你己經病好了,我幫你的大腦做了手術。

「你回來好嗎?」男生問。

簡訊傳來了一句。

忘記我吧。

然後又再傳來了一句。

我愛你。

然然後黑影就這樣悄悄的消失,從此沒有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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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網誌,分成兩天去寫,前半和後半。

前半比較自傷自憐,後半時,我發現我現在真的很想寫小說。

後半的故事,跟原著是差不多的,但怎樣去詮釋和理解心情,卻是我自己的創作。

起初我寫時,我想表達,我其實就是就是男生,我看到的世界,就是那麼醜陋的世界,所以我無法不去愛上,瞬間我以為是人類的人。

但寫完後,我才發現,我也很像沙耶呢。我其實就是個妖怪,只是人們以為我不是而已。雖然會因此把自己醜陋的真實顯露,雖然會失去自己擁有的愛情,她還是選擇這樣子做,其實她非常的優美,無私和勇敢。

寫作真是奇妙的事。本來前半我是很不快樂的,但後半時,我寫出了一個我喜歡的人物,我就不再難過了。或許寫作對心靈真的會有洗滌作用,又或者,看到美好的人(即使是自己筆下寫出來的),還是令我感到溫暖,溫柔和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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