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我就知道,這是個夢,我在夢裡。」女生心裡想。
為甚麼呢?
她打開了房門,看到的不是平日那長二平方米的狹小走廊,而是廣大的,無邊無際的草原。草長像書桌那麼高,隨著微風擺動。
晴空,太陽和暖,像無際又溫和的湖面,那片草原直達天邊的交界處。
關上門,走在床上,她抱怨地想著:「真白痴,誰想一想,都知道這只是個夢嘛。」女生的心情並不好。
她討厭做夢,很討厭。
「夢只是不設實際,無法實現又影響睡眠品質的東西而已。」女生平日如此這般的跟朋友說。
她也忘記了,是甚麼時候開始討厭做夢。往日她是喜歡的,但從甚麼時候開始,就變得不喜歡了。
怎麼辦呢?她百無聊頼地環視著房間四周,到現在還沒有醒來,明天要早起上課啊。
整個人倒在柔軟的床上,她側著身子,把臉半埋在孰厚的枕頭中,看著眼前的空氣。
好無聊,不止現實無聊,現在連夢也變得無聊了,究竟甚時候才能完結,甚麼時候才能走出去呢?她想。
真討厭。
她抬起了眼眸,看著床旁邊的書桌,它工整而端莊。
就是它了,這可惡的東西,就是它令我做了這個怪夢。
女生看著書桌上,打開的書本,和空白的原稿紙。
要寫一篇小說。老師說要寫一個短篇小說當做是中文科的功課。
我想必就是在想這個時,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吧,女生看著書桌前,空盪的椅子,這樣的猜想著。
夢啊,原來我還能擁有的,我還可以做的,就只有這種空虛又無意義的夢嗎?女生整個人無力躺在床的中間,看著屋頂默默想著。
已經是所有了嗎?生命已沒有更有趣的事了?
其實我也不喜歡寫作,我很討厭寫作。它一點意思都沒有。反正大家都各自說著假話,不是嗎?女生心裡有些氣惱。
甚麼都是虛假的,空泛的,偽善的。
寫甚麼旅行遊記,寫甚麼畢業感想,寫甚麼學校恩情,寫甚麼父母仁愛,寫甚麼家庭和睦,寫甚麼將來志願,甚麼都是假的。
反正大家就只能這樣子嘛。
每個旅行和見聞都是豐盛的,每次對老師都是充滿感激,對父母也是充滿親愛,對學業也是滿懷期待。
謊話連篇。
但不說謊又能怎樣呢?寫真正東西只會後患無窮。
我能誠實地在紙上說,我根本沒有夢想嗎?我只想找個真正愛我的男朋友,一個不要只有在做愛前才說愛我的男朋友而已。
啊,性是禁忌的話題,寫出來一定會被記過處分吧,課後的輔導,家長父母的約見也免不了。
又例如某個老師很討厭,我如實寫出來也肯定沒好結果,學生都應該尊師重道的。
而且我家一點也不和睦。
上次旅行我只想快點回家,天氣很熱,還要下雨了,大家像被趕的鴨子一樣,四處迫來迫去。都幾多歲了,連自由活動的權利都沒有。
算了。
每次叫我作文,我就覺得很惱恨。那簡直就像一個被毒打的囚犯般,都被痛打一頓了,被打到以後只敢甚麼罪都認了,官員還要對她裝一副正義的臉孔,說這裡其實很公正,你可以隨便講話。
得了便宜還賣乖。
唉。
所以我說,其實這個世界沒有夢啊,只有錢,利益,自私和偽善而已。
但是......
女生走到書桌前,拉開了抽屜,拿出裡面的一疊紙張,上面都是她畫的畫。她珍惜地一張張地重看著。
那不是甚麼高深和藝術性的畫,只是模彷少女漫畫人物而畫的人像而已。女生畫得不錯,但也僅限於頭臉,身體和四肢她就不太懂得畫。而且如果叫她畫不是俊男美女的人類,例如老伯之類,就力不從心了。
但她還是喜歡畫畫,即使現在畫得不好,她還是喜歡畫。
其實她是有夢想的,那就是當個漫畫家。
只是根據過去的經驗,夢想這種東西,只要懷著的話,就等於要破碎了,一定不會實現的。
如此這般,這種害怕的心情令她想都不敢想,她不敢幻想自己可以成為漫畫家,尤其住在不能靠它吃飯的大城市裡,她更不敢去想了。
她溫柔地撫摸著紙張,心裡想,是呢,我還有值得我活著的事。
女生看著窗外,天空依舊蔚藍,花草遍地。
我還有希望,我還有......她不禁深深吸一口氣。
就等這夢完結後,我要好好再畫畫。女生下定了如此的決心。
也是對自己的約定。
只是,那也是她永遠無法完成的約定了。
至少不能在那個世界中完成。
就在昨晚,她趴在書桌上睡著的半夜時,這城市忽然地震了。
六層高的大樓,就整個瞬間倒了下來。
她埋在三層樓變成的瓦爍堆中,幾乎是立刻死去的,死亡速度快得連痛的感覺也沒有,也令她的夢永遠可以延續下去。
只要,只要她肯再對外面懷著好奇,對四周感覺到新鮮而走出房間──也就是說,她決定用真正的態度去生活,而不是像往日般,行屍走肉,得過且過地當個學生的話──她就會發現,這芳草遍遍,風和日麗,鳥兒歌唱的世界,其實就是死後的天堂了。
當然她暫時是不知道的,但要多久呢?誰也說不準,因為在天堂裡,是沒有時間這個慨念的,有的只是永恆而已。
「啊,我想到那篇功課要寫甚麼了。」女生靈機一動,在空白原稿紙上寫上了字。
短篇小說的第一句是這樣子的
「我就知道,這是個夢,我在夢裡。」女生心裡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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