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文字的真義
網路遊戲,有時候也會讓我認識到很特別的人,這是一種很難得的經驗,因為人各有自己的生命,繞著不同的東西在轉。但是,一個網路遊戲,卻把風馬牛不相及的每個人拉在一起。
有一次巧合之下,我看到某個遊戲的玩家自製影片(現在蠻流行做這種東西),是一個女生的作品,主題大概是有點無聊的日式搞笑風格,講一些跟隊友的生活,寫一些有趣的故事之類。
在片末,作者留下了MSN,我想既然願意留下的話,那麼我加她也應該不介意吧?
然後我就認識Kolto了,又或者我都叫她做「鶇」。
看她的說話和語言,還有影片的風格,我以為她只是另一個城市中喜歡動漫和創作的女生,雖然事後這點不能算錯,但那種假設卻完全錯了。
她就是屬於,今天的我的生活圈子中,絕對不可能認識上的人。她是個中德混血兒,住在德國。話雖如此,但在她的意識中,卻已是完全的德國人了,如果她說「我的國家」指的就是德國,「我們」就是德國人。
她對東方文化很有好奇心,從小叔叔就要她學習中文,所以她懂得很多……但卻是個道道地地,土生土長的外國人。這令我有點訝異,因為那算是我初次用中文跟一個外國人溝通。
但更令我訝異的,是她的背景故事。她唸的是軍校,學的是機械知識。長大後就去當兵服役了。曾去過巴勒基坦當聯合國維和部隊,看著以色列人和中東人的血之衝突。
退役後,卻在本國跟朋友開了一家古董飛機維修公司,聽著這個的我,在想像她在天上駕飛機的樣子。我說你令我想起宮崎駿的電影,都是一個女生在廣闊無際的晴空之中。她彷似瞪大眼說,她就是因為小時候看了宮崎駿的電影,才愛上天空和飛機的。然後她又會跟我說,之前就是愛夢想,接下了一個修理從前的飛空船的訂單,怎知道好難修,虧了不少錢,唉唉唉。那時候看著她不停的唸,我又覺得她像個年輕的女生了。或許全世界的女生都是一樣的,就是愛唸。(笑)
她會講不少從前的故事,例如她還在受訓時,怎樣在天空一個人駕駛飛機,一邊聽久石讓的音樂,回來後卻被教官發現,被罰禁閉了三天;又會跟我討論,巨大的兩足機械人設計上違反力學,技術上不可能的,只有把它改成蜘蛛八足型才可以!(我心想,這種樣子的機械人模型,那個小孩會買啊 - -)
又會跟我講,她在創作故事時的東西,她有一個很巨大的故事劇本,但她中文不夠好,寫不出來。我說有天我也幫你寫寫看吧,如果我有空。當講到動漫或創作,小說或音樂之類的時候,她又忽然變得很相近了,她像其他年輕女生一樣。
某方面,她卻是一個,違反我了解的人性的女生。她意外地長得很漂亮(起初我還猜想曾當兵的她,應該粗眉大眼,虎背熊腰),卻總是去做,超越她本來宿命的東西。她有可以去當模特兒的外表,卻去了當一個軍人。她住在德國,卻懂得很流利正確的中文,她不會用中文寫小說,卻去做了一個又一個那些遊戲影片。她總是在挑戰自己,而彷似從不介意失敗。那是在中國人之間已很難得,更不要說中國女生了。當然不是說,女生當兵才是好的,但那種嘗試超越自我和命運的個性,真的很美麗。
但我寫這篇東西,卻因為她告訴我的一個真實故事,好多次我都想把它記下來。
當她還在巴勒斯坦服役時,維和部隊的她,介入以巴衝突之間,左右為難。她很同情巴勒斯坦人,為他們建好帳蓬,第二天卻被以色列人用飛機全部炸掉,她覺得很氣惱。(之後,她內心很不喜歡以色列人)
那時候正是反恐戰的高峰時間,大家對恐怖襲擊都很敏感。以色列把邊境封鎖了。有次,因為機件故障,軍隊的直升機被迫緊急降落,鶇跟同隊的人負責把直升機回收。(這時她又對我唸了,說難道不懂直升機每十二天就要保養檢查一下嗎?終於出事了。我都只能笑,因為我想其實沒幾個平民會知道這個吧。她都把其實很獨特的東西說得很閒話家常)
就在途中,她看到一件衝突。有一對夫婦抱著嬰孩,在關卡的地方被以色列士兵攔住,不讓他們過去。
那嬰兒生病了,在發高燒,爸媽很著急,想把他帶去看醫生,但關卡卻禁止巴勒斯坦人過去。媽媽忍不住內心焦急,就抱著嬰孩硬闖過關。這是她生命中最後犯上的一個錯誤。
「以色列士兵,開槍把她打死了。」鶇說。
永遠在思索生命的我,因此走上了寫作道路。我用筆記下人類的歡喜和悲傷。我去探討生命價值,找出人生意義,去明白真理,去知道愛和命運。
但我同時永遠懂得,我寫的東西跟真實而赤裸的生命,還有很遠的距離。那個嬰兒如果能長大,他會怎樣去憶起這個拚命想救自己一命的媽媽?在他心裡,媽媽又是甚麼呢?對這樣子失去妻子的爸爸來說,他又會怎樣看待命運和愛情?
這時候,我明白到,生命,死亡,命運,愛,宿命,痛苦,恨,回憶這些字對孩子和爸爸來說,都有著跟其他人,跟我不同的意義了。我沒有這樣子失去親人,我想我無法完全理解得到那些字對他們來說又象徵著甚麼。
我不是一個快樂的人,我總是矛盾又和諧並重。我愛這個世界,卻又同時恨它。我愛著人們,也憎惡他們。但我知道,我要寫出更好的小說,有很多東西我必須去明白,去感受去知道。去為我今天仍不夠完全理解的東西和名詞,找出它們的真正意思。
我同時也是一個基督徒,但鶇因為過去在中東的回憶,很討厭基督教。我跟她說,至少我肯定的是,我跟那些射殺平民的以色列士兵相信的,絕對不可能是同一個神。
是的,絕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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